第一章：橡皮屑与白球鞋
桑麻的自动铅笔芯，「啪」地断了。
断得猝不及防。
像她突然停滞的呼吸。
班主任敲了敲讲台：「都安静！新同学自我介绍。」
粉笔灰簌簌落在黑板槽里。
那截断掉的笔芯，在桑麻指尖滚了半圈，坠进橡皮屑堆成的小雪山。
「晴日。」
少年声音清冽，像玻璃弹珠掉进搪瓷盘。
桑麻猛地抬头。
他站在四月的光晕里。
蓝白校服拉链敞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灰的 T 恤。
风从走廊灌进来，掀起他额前碎发。
桑麻看清了他眼尾的小痣。
像铅笔轻轻点上去的句号。
「哇，漫画男主角名字！」同桌用气声说，胳膊肘撞了撞桑麻。
桑麻的自动铅笔又按出一截铅芯。
太长了。
「咔。」
又断了。
橡皮屑雪山崩塌。
细碎的白末沾上她校服袖口。
她慌忙去掸。
讲台上的人正走向后排空位。
白球鞋踩过磨出毛边的塑胶地板。
经过桑麻桌角时，带起一小阵风。
那堆溃散的橡皮屑乘着气流飞旋。
几粒最轻的，粘上他散开的鞋带。
像雪籽拥抱荒原。
……
晴日的座位在桑麻斜后方。
隔了两排桌椅，一条过道。
桑麻的脊背从此有了知觉。
他的存在感是具象的。
翻书时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拧开水杯时瓶盖弹开的轻响。
最清晰的是转笔声——
黑色中性笔在他指间飞旋，快时发出蜂鸟振翅般的「嗡」鸣。
桑麻的自动铅笔芯消耗量激增。
橡皮更是遭了殃。
原本方正的粉色方块，短短三天瘦成椭圆。
橡皮屑在笔盒角落积了厚厚一层。
「你最近跟橡皮有仇？」前桌女生回头借尺子，盯着她桌面的狼藉。
桑麻用课本盖住那堆白色碎末：「物理题太难。」
前桌努努嘴示意后方：「转学生好像理科很强，老师刚才夸他解题快。」
桑麻没回头。
指尖却无意识在草稿纸上画圈。
圆套着圆，越画越快。
「嘶啦——」
纸破了。
后方的转笔声戛然而止。
桑麻的脊椎瞬间僵直。
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提线木偶。
……
契机来得毫无预兆。
生物课解剖青蛙。
晴日那组领到的青蛙特别小。
桑麻听见后排男生抱怨：「这么点儿够谁解剖？」
老师正在巡视：「哪组需要帮忙固定？」
桑麻突然举手。
手举得又高又直，像一棵急于破土的笋。
全班目光聚过来。
包括他。
「桑麻？」老师诧异，「你们组不是完成了吗？」
她喉咙发紧：「我…我可以帮新同学按着。」
手指在实验服下掐出月牙印。
晴日抬眼看来。
隔着两排沾满福尔马林味的实验台。
桑麻几乎要缩回手。
他却突然笑了：「谢谢。」
眼尾的小痣弯成逗号。
桑麻挪到他组里时，同组男生怪叫：「偏心啊桑麻！」
她耳根烧起来，低头去抓那只湿滑的小青蛙。
冰凉粘腻的触感激得她一颤。
青蛙后腿猛蹬！
「啪！」
整盘解剖器械被踹翻。
镊子剪刀叮当砸地。
最致命的是那瓶福尔马林——
玻璃瓶顺着倾斜的台面滚落，直冲晴日脚边！
桑麻想也没想扑过去挡。
膝盖重重磕上桌腿。
她疼得抽气，怀里却死死护住瓶子。
刺鼻液体晃荡着溅上她袖口。
「你……」晴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桑麻抬头，正撞见他蹙紧的眉。
他蹲下来接过玻璃瓶，指尖无意擦过她手背。
桑麻触电般缩回手。
那只侥幸逃生的小青蛙，「噗通」跳进水槽。
「英雄救美啊桑麻！」男生们哄笑。
只有晴日看见她发抖的指尖。
他递来一包纸巾：「擦擦袖子。」
包装袋上印着小小的向日葵。
桑麻攥着纸巾回到座位。
膝盖还在隐隐作痛。
她展开纸巾舍不得用。
向日葵的轮廓拓在掌心。
像一枚滚烫的印章。
下课铃响，晴日经过她桌边。
白球鞋上还沾着几粒橡皮屑。
「刚才，」他脚步顿了顿，「很勇敢。」
桑麻的自动铅笔芯，「啪」。
又断了。
----
第二章：牛顿定律与向日葵
桑麻的座位有了微妙优势。
晴日映在窗玻璃上的影子，成了她的秘密幕布。
他转笔时，玻璃上的影子也转笔。
他托腮发呆，影子就在窗框里放空。
最生动的是他打哈欠——
玻璃上的少年会像猫一样眯起眼，喉结轻轻滚动。
桑麻立刻低头。
草稿本上多出一个猫耳简笔画。
物理老师敲黑板：「牛顿第三定律！作用力与反作用力——」
桑麻在「作用力」旁画了个箭头。
指向玻璃窗上的影子。
又在「反作用力」旁画上自己的侧脸。
两个箭头相撞处，她涂了一颗扭曲的心。
「某些同学，」老师突然点名，「别以为坐前排就能开小差！」
桑麻吓得把草稿本塞进抽屉。
动作太急，肘部撞到桌角。
闷响引得后排注目。
晴日的笔「嗒」地掉在桌上。
桑麻烧着脸假装记笔记。
却听见后方传来极轻的笑。
像蒲公英拂过耳膜。
她笔尖一滑，「牛顿」写成了「牛吨」。
……
桑麻开始给晴日塞笔记。
不是直接给。
而是「不小心」夹错在他作业本里。
第一次是物理错题集。
晴日还本子时，里面多了张便签：
字很漂亮。
便签角落画着简笔向日葵。
桑麻把便签夹进词典。
「向日葵」词条那一页。
「草本植物，花序随太阳转动。」
她的指尖抚过「太阳」两个字。
词典纸页沙沙响。
第二次是英语语法梳理。
晴日还来的本子里夹着奶糖。
向日葵包装纸。
桑麻剥开糖纸时手在抖。
甜味从舌尖一路漫到心尖。
第三次她鼓起勇气塞了生物图解。
第二天课间，晴日主动站到她桌前。
桑麻正埋头擦橡皮屑。
白茫茫的碎屑像一场微型雪崩。
「笔记，」他屈指敲了敲她桌面，「为什么帮我？」
桑麻的橡皮擦穿了纸。
一个洞。
她盯着那个洞，仿佛那是救生舱口：「因、因为上次…青蛙……」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晴日忽然弯腰。
桑麻吓得后仰，后脑勺「咚」地撞上窗框。
他却伸手从她笔袋里抽出荧光笔。
「这里，」他俯身在她摊开的生物书上画线，「细胞分裂图画错了。」
松木混着阳光的气息笼罩下来。
桑麻僵成一块石头。
他画完直起身，指尖转着那支荧光笔：「以后笔记直接给我吧。」
笔盖上的向日葵挂坠晃呀晃。
「省得你天天『夹错』。」
少年眼尾的小痣随笑意浮动。
桑麻的橡皮屑雪崩彻底失控。
……
流言比柳絮传得快。
「桑麻喜欢转学生」成了全班心照不宣的秘密。
有人在她课本画丘比特。
有人在晴日凳子上贴「小心暗箭」。
最过分的是体育课。
男生们打篮球，故意把晴日往桑麻方向撞。
她正抱着水壶发呆，眼前人影一晃——
「砰！」
晴日踉跄撞到她身上！
桑麻的尖叫卡在喉咙。
水壶脱手砸地，柠檬水泼湿两人裤脚。
晴日的手撑在她耳侧墙壁上。
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睫毛。
「对……」他刚开口，桑麻猛地推开他！
力道之大让晴日撞上篮球架。
铁架嗡嗡震颤。
全场死寂。
桑麻在一片抽气声中落荒而逃。
她躲进器材室，听见门外男生起哄：
「晴日你不行啊！」
「人家桑麻嫌你臭汗味吧？」
器材室的灰尘呛得她想咳嗽。
却死死捂住嘴。
直到脚步声远去，她才敢喘气。
抬手一抹脸。
满手湿冷。
放学时下起太阳雨。
桑麻磨蹭到最后才走。
却在车棚看见晴日。
他单脚撑地跨在单车上，额发滴着水。
「道歉。」他忽然说。
桑麻攥紧书包带想绕开。
晴日却横过车身拦住她：「为我朋友的行为道歉。」
雨丝在他肩头溅开细碎金光。
桑麻盯着他湿透的球鞋：「…也对不起推你。」
「那个没关系，」他甩甩头发上的水珠，「但笔记的事，别有负担。」
桑麻心里咯噔一下。
他果然讨厌她了——
「我的意思是，」少年突然压低声音，「想要什么，直接给我。」
他变魔术般从书包侧袋掏出一支新荧光笔。
笔端系着陶瓷向日葵挂坠。
「回礼。」
他把笔塞进她手里，车轮碾过积水飞驰而去。
桑麻站在渐歇的雨里。
陶瓷向日葵贴着手心，沁凉如初春的河。
---
第三章：粉笔灰与未寄的信
初三的蝉鸣像烧开的沸水。
咕嘟咕嘟，烹煮着最后的日子。
桑麻的向日葵荧光笔用了大半。
笔杆被磨得发亮。
晴日送她的那包纸巾早已用完。
包装纸抚平折好，夹在日记本扉页。
秘密在心底胀成气球。
她决定在中考前戳破它。
计划写在浅绿信纸上。
放学后单车棚第三根柱子旁
把信给他
想了想又涂掉「信」字，改成「毕业纪念册」。
纪念册传到晴日手里时，桑麻正假装背单词。
abandon,abandon,abandon……
书页上的字母在跳舞。
他填得很慢。
笔尖摩擦纸页的沙沙声，像蚕在啃噬桑叶。
终于传来册子落桌的轻响。
桑麻深吸一口气转身。
晴日趴在桌上睡着了。
侧脸压着摊开的物理练习册。
她屏息抽走纪念册。
指尖擦过他微热的衣袖。
册子沉甸甸的。
像揣了颗心脏。
桑麻逃回座位才敢翻开。
他的字依旧有点歪：
桑麻同学：谢谢你借我的物理笔记。祝晴空万里，日日是好日。晴日。
她的名字旁边，画着一朵圆滚滚的向日葵。
失落像细针扎进指尖。
不是信。
只是客套的祝福。
桑麻把纪念册塞进书包最底层。
却瞥见他练习册上的草稿——
最后一道大题旁，涂鸦着扎马尾辫的小人。
头顶悬着歪歪的箭头。
标注：作用点？
箭头末端延伸出极小的一行字：
该点受力方向：←（来自桑麻）
桑麻猛地合上练习册！
心脏在胸腔里冲撞。
他都知道？
那些「夹错」的笔记，那些偷看的目光……
「看什么呢？」晴日睡意朦胧的声音响起。
桑麻触电般缩回手：「没、没看！」
他揉着眼睛直起身，练习册滑落在地。
风恰好吹开涂鸦那页。
晴日弯腰捡书，耳根漫上可疑的红色：「乱画的…」
桑麻抓起书包就跑：「我去交作业！」
走廊尽头的光白得刺眼。
她躲进卫生间，展开那张浅绿信纸。
其实我想写：
桑麻，要不要一起考一中？
但练习册涂鸦被发现了好蠢晴日
信纸背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
如果愿意放学后单车棚第三柱旁见
桑麻盯着镜子里面颊通红的自己。
水龙头没关紧。
水滴答，滴答。
像倒计时的秒针。
……
桑麻在单车棚等到暮色四合。
第三根柱子旁只有她的影子越拉越长。
管理员来锁门：「同学，毕业班早走光啦！」
她慢慢掏出书包底层的纪念册。
晴日那页的向日葵被暮色染成金色。
「晴空万里，日日是好日。」
她轻声念，突然发现「日」字最后一横洇开了墨。
像被水滴砸晕的云。
桑麻骑车绕到学校后门。
却看见晴日站在街角便利店前。
他正把自行车锁在电线杆上。
后座坐着穿同校服的女生，裙摆被风吹得像张开的帆。
女生跳下车，晴日笑着揉乱她头发。
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
桑麻的刹车声惊动了他们。
晴日回头，眼底的笑意还未散尽。
世界突然失声。
桑麻调转车头冲进小巷。
陶瓷向日葵挂坠在车把上疯狂跳动。
硌得掌心生疼。
原来他等的人从来不是她。
「日日是好日」。
「日」是别人的名字。
……
毕业典礼那天暴雨倾盆。
桑麻在礼堂角落填写同学录。
「未来梦想」那栏，她写下：成为不需要光合作用的植物
笔尖划破纸页。
晴日作为转学生代表发言。
白衬衫在黑压压的人群里亮得像一柄刀。
他说感谢，说怀念。
最后一句是：「特别谢谢总借我笔记的同学。」
台下响起暧昧的哄笑。
桑麻低头抠陶瓷向日葵。
花瓣边缘有道细微的裂痕。
是那天在器材室摔的。
典礼结束，人潮涌向校门。
桑麻被推搡着挤到走廊窗边。
晴日的声音突然穿透嘈杂：「桑麻！」
她回头。
他逆着人潮挤来，雨伞尖钩住她书包带。
「你的伞。」他喘着气递来透明长柄伞。
桑麻愣住：「不是我的……」
「上次器材室落下的，」他眼底有细碎的光在跳，「一直没机会还。」
桑麻触电般想起那个暴雨天——
她逃进器材室时，把备用伞忘在了墙角。
原来他记得。
记得比纪念册更久。
晴日突然压低声音：「那天在单车棚…」
广播突然炸响：「初三（3）班晴日同学，请速到教务处！」
人潮将他卷走。
伞柄塞进她手里，还带着他掌心的余温。
桑麻在窗前站了很久。
直到人群散尽。
黑板上倒计时数字「3」被值日生擦去。
只剩薄薄一层粉笔灰。
风从空荡的走廊呼啸而过。
白尘纷扬如雪。
她撑开那把透明伞走进雨里。
伞骨折射出路灯昏黄的光斑。
像一顶流动的星空。
走到街角便利店时，她停下脚步。
从书包里抽出那张浅绿信纸。
雨水很快洇开字迹：
要不要一起考一中？
墨色融化，漫成一片混沌的绿。
像被泪水泡涨的青春。
桑麻把信纸折成船。
放进积水荡漾的窨井边。
纸船打着旋儿，漂向下水道黑暗的入口。
陶瓷向日葵从她口袋滑落，「咔」地碎在雨中。
（初中篇·完）
第四章：光荣榜上的雨痕
一中新生分班表贴在走廊尽头。
桑麻的名字在第三行。
晴日的名字在第四行。
中间只隔着打印墨点的距离。
九月暴雨砸着香樟树。
桑麻攥着透明伞挤进人群。
伞骨残留着两年前的折痕。
像一道愈合不佳的疤。
「桑麻？」清冽的嗓音穿透雨声。
她回头。
晴日站在高一（7）班门口。
蓝白校服崭新挺括，遮住了旧 T 恤的轮廓。
只有眼尾的小痣如故。
像铅笔补过的句号。
「真巧。」他说。
雨水顺着他发梢滴落。
桑麻的伞柄在掌心打滑。
她想起便利店女生飘飞的裙摆。
「不巧，」她把伞往身后藏，「全市前十都在重点班。」
晴日笑了。
笑纹牵动那颗小痣：「物理笔记还借我吗？」
桑麻的呼吸卡在喉咙。
光荣榜突然被风吹卷一角。
她和晴日的名字紧紧贴在一起。
雨点溅湿了「麻」字最后一撇。
晕开的墨迹像条细小的河。
……
透明伞成了桑麻的标签。
总有人问：「这伞古董了吧？」
她只摇头。
晴日却记得。
台风天晚自习停电。
走廊漆黑如墨斗。
桑麻摸到伞架，指尖触到另一只手。
「我帮你」晴日的声音近在咫尺。
他的手包裹住她握伞的手。
塑料伞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伞在风雨里鼓成透明的蘑菇。
两人挤在伞下跑过操场。
晴日半个肩膀浸在雨里。
桑麻嗅到他衣领的皂角味。
混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他替她挡开飞来的树枝时，手臂划伤了。
校医室碘伏不够用。
晴日撕了作业本按伤口。
桑麻看见纸页背面洇开的字：
受力分析图错在步骤三
正是她白天问他的题。
「笔记，」他忽然说，「现在换我借你。」
窗外闪电劈亮他带血的校服。
桑麻的伞尖滴着水。
在地上聚成小小的镜。
映出两人交错的影子。
……
光荣榜每月刷新。
桑麻和晴日的名字像双生藤。
时而上时而下。
最近一次并肩贴在顶端。
晴日用红笔圈出两人名字。
拍照时手指压着「桑麻」的「桑」。
「战利品。」他把手机晃给她看。
桑麻盯着他指腹下的字：「下次我会赢。」
「好啊，」他眼尾小痣一跳，「赌什么？」
午休铃响了。
桑麻把伞撑开晾在走廊。
阳光穿透伞面，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光斑。
像水底晃动的月亮。
晴日的声音追上来：
「输了的人，回答赢家一个问题。」
---
第五章：试管里的情书
桑麻开始躲晴日。
从他抽屉里塞满的情书。
从篮球场边尖叫的女生群。
从课代表发卷时暧昧的起哄：「第七名和第八名——又是连号！」
最致命的是校庆晚会。
晴日弹钢琴的视频被疯传。
镜头扫过观众席。
桑麻低头抠透明伞破洞的侧脸，被截成表情包。
配字：伞妃の心碎
她连夜把伞塞进储藏室最深处。
霉味呛得她咳嗽。
却咳出眼泪。
……
晴日在实验室门口堵住她。
「为什么拉黑我微信？」
桑麻抱紧生物标本罐。
福尔马林泡着的胚胎在晃。
像她悬在喉咙的心。
「没流量。」她侧身想溜。
晴日撑住门框：「那笔记呢？」
他眼底有细小的血丝。
像摔裂的瓷纹。
桑麻把标本罐塞给他：「高二了，自己记吧。」
罐底贴的标签突然脱落。
「胚胎」二字浮上液面。
晴日一把抓住她手腕：「因为林晚？」
便利店女生的名字。
终于被捅破的窗纸。
桑麻盯着福尔马林里蜷缩的胚胎：
「你妹妹…还好吗？」
晴日瞳孔骤缩。
标本罐「哐当」砸地！
玻璃碴混着药液四溅。
桑麻的白球鞋染上黄斑。
像枯萎的葵花瓣。
「你怎么知道她…」晴日喉结滚动，「她是我妹妹？」
桑麻弯腰捡玻璃片：「去年路过儿童医院。」
她看见晴日背着穿病号服的女孩。
女孩裙摆空荡荡的。
只有右腿。
「她装假肢了，」晴日声音发哑，「所以那天在便利店…」
「与我无关。」桑麻割破了手指。
血珠渗进玻璃裂痕。
像红色的根须。
……
晴日的表白笨拙得像场灾难。
在化学实验课。
老师调配饱和溶液。
「过量溶质沉淀，象征无望的感情…」
桑麻盯着试管底部的盐粒。
听见后座晴日清嗓子的声音。
他传纸条的动作太大。
肘部撞翻酒精灯！
火舌卷向他摊开的笔记本——
桑麻想也没想泼出饱和盐水！
火灭了。
笔记本湿漉漉摊开。
她看见自己名字的涂鸦。
被水滴泡胀的「桑」字旁，小字注解：
唯一能使晴日析出结晶的溶质
全班死寂。
老师怒吼：「谁在玩火！」
晴日突然站起来：
「报告老师，我在做情感实验——」
「证明桑麻同学是我的灭火器。」
哄笑声几乎掀翻屋顶。
桑麻的试管脱手滚落。
蓝矾溶液泼上晴日裤脚。
染出一片深海。
他弯腰捡试管。
往她手心塞了团湿透的纸：
高二（7）班晴日申请和桑麻组永久同桌
是否同意？□是□否
桑麻把纸团按进酒精灯残骸。
火苗「嗤」地吞没选项框。
「饱和了。」她盯着试管底未溶的盐。
再多热量也化不开。
晴日裤脚的蓝渐渐发黑。
像淤青。
---
第六章：志愿表与碎葵花
高三的春天没有花开。
只有试卷的雪崩。
桑麻的透明伞彻底退役。
伞骨折成三截，躺在储藏室纸箱。
旁边是晴日送她的铁皮铅笔盒。
盒盖向日葵漆皮剥落，露出锈迹。
他们不再提同桌申请。
只拼分数。
最后一次模考放榜。
桑麻第一，晴日第二。
中间隔着第三名的名字。
「恭喜。」晴日把复习资料堆到她桌上。
桑麻抽出压变形的《招生简章》：
「你妹妹…需要去北京手术？」
晴日指尖一顿。
资料最底下露出「首都医科大」的封面。
桑麻的自动铅笔芯又断了。
断口扎进指腹。
她吮着血味笑：「挺好，适合你。」
晴日突然抽走她涂卡的 2B 铅笔。
在草稿纸背面画坐标轴。
X 轴：距离 Y 轴：时间
两条曲线在「高考」点交汇，又急速分离。
「桑麻，」他笔尖戳破纸页，「和我报同一所大学吧。」
窗外柳絮扑打着玻璃。
像场迟来的雪。
……
约定封进巧克力盒。
德芙心形铁盒，晴日送的十八岁生日礼。
桑麻没吃糖。
把折叠的志愿预填表塞进去。
第一志愿：北大医学部
和他一样。
盒子里还有更深的秘密。
碎成六瓣的陶瓷向日葵。
初中毕业季雨中摔裂的那朵。
她用强力胶粘了整晚。
裂缝里渗着褐色的胶痕。
像结痂的伤。
晴日看到会不会笑她？
把三年前的月光藏进铁盒。
她想着，把盒子锁进书包夹层。
……
高考结束那晚暴雨如注。
桑麻在教室等晴日对答案。
巧克力盒在书包里发烫。
走廊传来脚步声。
却是班主任举着手机冲进来：
「桑麻！市医院电话——你妈妈出车祸了！」
世界骤然失声。
她抓起书包狂奔。
铁盒在奔跑中震开。
碎葵花瓣和志愿表撒了一地。
雨水漫进走廊，墨迹在纸上游出蓝黑色的河：
北大医学部
北大医学部
北大医学部
桑麻冲进雨幕时，晴日正举伞跑来。
透明新伞，印着便利店 Logo。
「桑麻！招生办刚说——」
她撞开他肩膀。
陶瓷碎片扎进掌心。
血混着雨水滴在「北」字上。
……
志愿截止日。
桑麻在病房填表。
母亲打着石膏睡熟了。
窗台上晾着粘好的陶瓷向日葵。
裂缝里淤着洗不净的血色。
第一志愿栏空着。
她咬笔帽发呆。
护工阿姨闲聊：「隔壁床小姑娘可怜哟，哥哥为凑手术费放弃北大，去港大奖学金了…」
桑麻笔尖一颤。
「小姑娘叫林晚，她哥叫晴日…」
表格在视线里模糊。
她狠狠涂掉空栏。
写下本省医学院的代码。
力透纸背。
手机突然震动。
晴日的信息：
录取通知书到了一起拆？
配图是港大紫金信封。
桑麻把粘好的向日葵扔进垃圾桶。
「咔哒。」
又碎了。
她拍下本省医学院的确认页面。
点击发送。
屏幕光映着她干涸的眼。
暴雨敲打病房玻璃。
像谁在哭。
（高中篇·完）
---
第七章：维港的标本间
桑麻的录取通知是补录的。
港大医学院的候补名单滚到她邮箱时。
母亲正复健到满头冷汗。
「去，」母亲把止痛药按进她掌心，「别学我困在这里。」
飞机降落赤鱲角那晚台风过境。
桑麻在接机口看见晴日。
他举的纸牌写着「林晚亲友团」。
字迹被雨水泡胀。
「桑麻？」他拨开人群挤来，眼底有真实的惊涛，「你怎么…」
桑麻的行李箱轮卡进地缝。
「来学牙科。」她撒谎。
牙科在玛丽医院，离他所在的医学本部隔两座天桥。
晴日接过她的箱子。
指尖相触时，桑麻看见他腕上的新表。
表盘镶着碎钻拼成的葵花。
不是陶瓷。
是冷的火。
……
港岛没有四季。
只有永夏和标本间的福尔马林味。
桑麻总在周四黄昏穿过天桥。
医学本部三楼解剖室。
晴日固定在这个时段当助教。
乳胶手套勒出他修长的指骨轮廓。
手术刀划开兔脊柱时。
他颈侧会沁出细密的汗。
桑麻藏在楼梯转角啃三明治。
视线穿过门缝。
像偷窥神明解剖人间。
他偶尔抬头。
目光扫过观察窗。
桑麻立刻蹲下。
白大褂下摆蹭到消毒水渍。
黄斑蜿蜒如地图上的国境线。
隔开他们。
……
林荫出现得毫无预兆。
在晴日生日那天的解剖台旁。
桑麻抱着颅骨模型上楼。
正撞见女孩踮脚给晴日系围裙。
藕荷色裙摆扫过盛肾结石的托盘。
「我妈炖了花胶等你呀。」女孩的粤语软糯带钩。
晴日笑着摘手套。
碎钻葵花表盘反光刺进桑麻瞳孔。
她后退踩空台阶！
颅骨模型脱手滚落——
「小心！」晴日冲出来抱住模型。
橡胶脑干砸中他下巴。
桑麻去捞飞散的脊椎骨。
掌心擦过林荫的小羊皮鞋尖。
「内地生？」林荫挑眉看她胸牌，「SANG MA…好怪的名字。」
晴日揉着下巴介绍：「我高中同学，桑麻。」
「哦，」林荫挽住他胳膊，「就是为你摔碎葵花的那个？」
桑麻的耳蜗嗡嗡作响。
原来他连这个都说了。
福尔马林味突然浓得呛喉。
她蹲着捡最后一块椎骨。
听见林荫撒娇：「快走嘛，你妹等急了。」
晴日的声音从高处落下：「需要帮忙吗？」
桑麻摇头。
白大褂口袋里的粘合碎葵花，硌着肋骨发疼。
她终于明白。
港岛的夜色是巨型标本缸。
她和晴日都是被泡着的器官。
看似亲密。
实则永不相连。
---
第八章：银杏与止痛药
桑麻申请了玛丽医院的夜班。
避开所有晴日可能出现的时间。
牙科诊室的灯惨白。
像死去的月亮。
她给哭闹的孩子补蛀牙。
听见走廊传来熟悉的笑声。
晴日推着轮椅上的林晚经过。
林荫弯腰给妹妹剥橘子。
果肉摆成葵花瓣形状。
「姐姐，」患儿突然抓住桑麻的手，「你手套有血。」
桑麻低头。
牙钻划破了乳胶指套。
血渗进掌纹。
像那年实验室的裂痕。
晴日停住轮椅。
他的影子斜斜切入诊室。
「受伤了？」
桑麻把血手藏进背后：「碘伏在柜子里。」
林荫喂林晚吃橘瓣：「日仔好热心哦。」
桑麻拧碘伏瓶盖的手在抖。
晴日接过瓶子。
棉签沾着药水按上她伤口。
凉意刺骨。
「周日林晚手术，」他声音很低，「你能来吗？」
林荫的笑脸僵在诊室玻璃反光里。
桑麻没去手术室。
她在图书馆熬通宵。
写牙周病论文。
键盘旁放着止痛药。
母亲脊椎手术失败。
昨夜电话里哭了一小时。
晨光爬上书页时。
手机弹出林荫的 Ins：
手术顺利！我的超人医生
配图是晴日睡在病房陪护椅上。
碎钻葵花表滑落腕骨。
林荫的手指插在他发间。
桑麻关掉屏幕。
窗外的银杏叶扑上玻璃。
金灿灿的。
像那年光荣榜上被雨晕开的墨。
有人把热美式放在她桌角。
杯套印着医学本部的 Logo。
「止痛药伤胃。」晴日的声音带着倦意。
他白大褂肩头沾着碘伏黄斑。
桑麻盯着咖啡杯：「林晚还好吗？」
「麻醉醒了就在找你，」他抽走她空了的药板，「说桑麻姐姐答应陪拼图。」
桑麻喉咙发紧。
她确实答应过。
在去年林晚的生日视频电话里。
晴日突然递来银杏叶书签。
叶脉被树脂封存得清晰如血管。
「林晚给你的，」他指腹摩挲叶柄，「她说…对不起姐姐。」
桑麻翻过书签。
背面钢笔小字：
便利店那天我求哥哥假装我男友气走欺负我的男生
墨迹被水渍晕开过。
咖啡热气熏疼了眼睛。
桑麻把书签夹进解剖图谱。
「都过去了。」她说。
晴日腕表的碎钻葵花折射朝阳。
刺得她别过脸。
原来标本间也会漏进光。
只是太迟了。
---
第九章：暗室与北上的星
桑麻决定去北京协和读研时。
晴日正为林荫的留英申请写推荐信。
他们在地铁站重逢。
太平山顶缆车故障。
人群像沙丁鱼涌进港岛线。
晴日护着林荫的背。
桑麻的帆布包被挤得贴在车窗上。
玻璃映出三人的影子。
林荫的发梢扫过晴日下巴。
桑麻突然呕吐。
她刚结束二十四小时值班。
胃袋里只有冷咖啡。
晴日递来薄荷糖。
糖纸是葵花图案。
桑麻摇头。
车门开启时她踉跄冲出。
呕吐物溅上晴日裤脚。
和林荫的小羊皮靴。
「痴线啊！」林荫尖叫。
晴日却抓住桑麻胳膊：「你脸色很差。」
他的掌心滚烫。
桑麻甩开他：「别碰我！」
声音在隧道里炸出回音。
人群侧目。
林荫嗤笑：「内地生就是粗鲁…」
晴日突然吼：「闭嘴！」
碎钻葵花表带在他腕上勒出红痕。
桑麻逃进洗手间。
镜中人眼底有蛛网般的血丝。
她拧开水龙头。
听见门外林荫的哭腔：
「你凶我？为了这个疯女人？」
晴日的声音模糊不清。
桑麻拆开发绳重新扎紧。
帆布包里滑出协和录取函。
「临床医学（本博连读）」
墨印被水渍染花。
像只流泪的眼睛。
……
毕业典礼前夜。
桑麻在暗室洗牙科 X 光片。
红灯映着千沟万壑的齿列。
像她龟裂的青春。
门被推开。
晴日的身影切进红光里。
他拿着碎成两半的葵花表。
表盘裂痕贯穿碎钻拼图。
「林荫摔的，」他靠在显影槽边，「因为我说要跟你去北京。」
显影液冒泡声填满寂静。
桑麻捞出 X 光片。
是颗畸形的智齿。
根须缠绕着神经管。
「我放弃协和了。」她说。
晴日手里的表盘「当啷」掉进洗片池。
「为什么？」
桑麻关掉红灯。
白光刺得两人同时眯眼。
「牛津给了全奖，」她展开皱巴巴的邮件，「牙科科研项目。」
其实是谎言。
母亲脊椎恶化。
她需要牛津附院那台大陆没有的修复仪器。
晴日捡起湿透的表盘。
碎钻葵花在显影液里浮沉。
「挺好，」他喉结滚动，「恭喜。」
桑麻突然抽走他掌心的表。
「修不好了。」
她把它扔进有害废物箱。
「砰」的钝响。
像心脏坠地。
……
飞往伦敦的航班延误七小时。
桑麻在机场书店翻医学期刊。
晴日的脸猝然印在扉页。
港大医学院晴日团队获青年医学科研金奖
配图是他演讲特写。
眼尾小痣被镜头放大。
登机广播响起时。
手机弹出新邮件：
【协和医院】您的学籍保留申请已批准
桑麻删掉邮件。
舷窗外维港渐小如标本切片。
她摸出银杏书签。
林晚的小字在云层光照下透明：
哥哥抽屉有本旧物理书第 88 页夹着你的伞
飞机颠簸穿过积雨云。
桑麻在便签纸背面写：
北京
塞进前排座椅网兜。
便签被气流掀起。
贴在她舷窗上。
像颗北上的星。
（大学篇·完）
---
第十章：积水潭的初雪
协和医学院的初雪落在解剖楼顶时。
桑麻正给无影灯下的头骨钻孔。
电钻声淹没手机震动。
直到助举着骨渣托盘提醒：「桑博，休息室有人找。」
晴日站在咖啡机旁。
牛津灰呢大衣肩头积着雪。
像撒了层晶亮的盐。
「林荫的婚礼，」他递来请柬，「她希望你去。」
烫金信封里掉出银杏书签。
叶脉间多了一行新字：
物理书第 88 页我找到了
桑麻的乳胶手套还沾着骨粉。
「恭喜。」她没接请柬。
咖啡机突然喷出滚烫蒸汽！
晴日猛地拉她后退——
手套勾住他大衣纽扣。
「刺啦」裂开半掌。
他腕骨旧疤暴露在灯光下。
像条紫红的蜈蚣。
「修表时划的，」晴日缩回手，「碎钻嵌进肉里了。」
桑麻盯着那道疤。
比想象中更深。
雪越下越急。
晴日的声音混着暖气管轰鸣：
「飞机座椅网兜里的便签…我收到了。」
桑麻的呼吸在口罩里凝成冰珠。
原来他真去了伦敦。
在她退学那天。
……
葬礼比婚礼来得更快。
桑麻母亲在冬至清晨停止呼吸。
遗物里有本泛黄的《飞鸟集》。
书页夹着晴日初中画的向日葵。
花瓣空白处写满：
北大医学部
北大医学部
北大医学部
晴日出现在火葬场后门。
递来粘好的陶瓷葵花。
裂缝填着银粉。
「文物修复法」他睫毛结着霜，「不会碎了」
桑麻把葵花按进雪堆。
「我妈到死都以为…是她拖垮我的人生。」
陶瓷在冻土上磕出脆响。
银粉像泪痕闪烁。
晴日突然单膝跪进雪里。
扒开积雪找碎片。
骨灰寄存处的灯把他影子拉得很长。
像棵被风雪压弯的树。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冻红的手指捏着葵花蒂，「当年如果追上你…」
桑麻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
十五年的委屈冻成冰凌。
扎得五脏六腑剧痛。
雪地里的陶瓷葵花。
在暮色中流转银光。
---
第十一章：病历与情诗
桑麻在急诊科轮值时。
收治了吞戒指的小孩。
X 光片显示指环卡在贲门。
形状像扭曲的向日葵。
「求婚戒指？」护士打趣。
家属摇头：「学校门口抽奖中的。」
桑麻写病历的手一顿。
初中小卖部抽奖场景闪过脑海。
晴日用最后五毛钱抽中陶瓷葵花挂坠。
她抽到橡皮。
「桑医生！」护士惊呼。
桑麻回过神。
病历栏误填成：
患者主诉：误食初恋
夜班查房结束。
发现晴日等在更衣室门口。
举着 X 光片袋：「桑医生，我心病难医。」
袋里是张空白光片。
桑麻刷卡开门：「挂精神科。」
晴日抵住门缝：「病因是十五年前，有粒橡皮屑粘在我鞋带上——」
「导致宿主出现持续性心律不齐。」
他眼尾小痣在廊灯下摇晃。
像枚图钉。
把桑麻钉在回忆里。
她抓起酒精喷雾：「消毒，后退。」
晴日反而逼近：「现在加重为…室颤。」
白大褂下心跳如雷。
震得桑麻掌心发麻。
「除颤仪在隔壁。」她拧开喷雾。
晴日突然抽出她胸袋的钢笔。
在空白 X 光片上疾书。
桑麻夺回笔时。
看见自己的诗躺在胶片上：
《非典型心梗》
我是一株进行性病变的植物
初中起丧失光合作用——
只有当你走过窗边
叶绿素才开始慌张地合成
牛顿第三定律是骗局
我投注所有目光的矢量
从未得到等量的回馈
除了一次笔尖击中后脑勺
换来半句慌乱的抱歉
如今在解剖台重逢
你手持手术刀宣告：
「病因是超限性心腔淤积」
学名：桑麻
病程：终身
诗末标注：
摘自桑麻牛津宿舍废纸篓
物证编号：2018 年 1 月 13 日
桑麻的钢笔尖戳破胶片。
「你翻我垃圾？」
「林晚捡的，」晴日举起手机，「她现在是牛津病理系助教。」
屏幕里林晚坐在轮椅上举诗稿。
背景是桑麻当年宿舍楼。
「姐的诗我裱起来了！」林晚喊，「哥哭湿三张纸巾呢！」
晴日耳根通红去捂镜头。
桑麻的诗稿飘落在地。
被血氧仪电线缠住。
像被捕获的鸟。
……
晴日的笨拙情话在晨会炸开。
当主任问：「室颤急救要点？」
后排响起清冽男声：
「第一，清除患者鞋带上的橡皮屑。」
全科室转头。
晴日站在观摩窗前。
白大褂襟插着陶瓷葵花。
「第二，」他走向桑麻的座位，「持续人工呼吸——」
俯身撑住她椅背。
「直到她供认…当年单车棚等的就是我。」
桑麻的咖啡泼湿值班表。
2013 年 9 月那栏。
晴日名字旁。
她偷偷画过向日葵。
---
第十二章：桑麻爱晴日
婚礼在初中母校办。
篮球架系着气球。
礼堂挂满透明伞做的吊饰。
每把伞骨拴着陶瓷葵花。
桑麻的婚纱没有蕾丝。
是北大医学部白大褂改的。
襟扣磨得发亮。
别着晴日用试管熔的葵花胸针。
「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晴日突然掏出一块橡皮。
在结婚证上用力摩擦！
纸张起毛处浮现铅笔字：
2008 年 3 月 12 日
初二（2）班晴日自愿与桑麻
结为永久同桌
是否同意？□是□否
桑麻的眼泪晕开钢印。
「你从哪找到的？」
「林晚粘好那本物理书，」晴日吻掉她睫上泪珠，「在第 88 页。」
掌声中飞来纸飞机。
是当年桑麻叠的志愿表。
「北大医学部」的墨迹里。
夹着晴日用红笔写的：
附议
……
夜宴散场时落雪了。
晴日背桑麻走过操场。
「当年在这等林晚？」她咬他耳朵。
「等你去器材室拿伞，」晴日托高她，「结果你摔了葵花就跑。」
桑麻晃着腿：「高二单车棚呢？」
「被林晚的手术电话叫走了，」他踏碎薄雪，「赶回来时…你正淋雨跑开。」
原来所有错过。
都是被风吹歪的秒针。
初三教室锁着。
晴日撬开气窗翻入。
手电光照亮黑板右下角。
晴日
他的名字蒙着灰。
桑麻的指尖描过笔画。
触到凹凸的刻痕——
「日」字最后一横旁。
有极浅的刻印：
桑
「我干的，」晴日从背后拥住她，「转学第一天。」
手电光滚落在地。
惊起尘絮纷扬。
像十五年前的橡皮屑雪崩。
桑麻在昏光里转身。
吻上他眼尾的小痣。
「永久同桌…还生效吗？」
晴日掏出皱巴巴的申请。
「□是」栏被铅笔涂得极黑。
像少年时未曾熄灭的星火。
雪扑打着窗棂。
他们坐在当年座位上。
晴日的手越过三八线。
握住桑麻无名指的银葵花。
「这次不躲了？」他问。
桑麻把橡皮屑撒在他掌心：
「桑麻需要阳光…」
月光爬上晴日的笑。
「嗯，晴日在这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