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山
夜幕低垂时，季云舒与赵明霜上了万仙山。
两人轻身功夫都不弱，轻轻巧巧越过山门，赵明霜说，守山门的弟子只会些粗浅功夫，整个万仙宗也没多少人会武艺，武艺高强的，也只有护法和三尊者等数人。
季云舒微微冷笑，武艺高强的，她已会过好几个了。
两人一路小心潜行，赵明霜蛊术果然有独到之处，手指不时弹点，将四周埋伏的蛊虫除掉。
季云舒乐的清闲，揶揄她道：“看你对这万仙山十分熟悉，难不成以前曾来踩过点不成？”
赵明霜“嘿嘿”一笑，眼睛仍是警惕地看着四周，口中道：“那是自然 。我不肯从低级蛊师做起，万仙宗不肯收我，我气不过，夜里偷偷摸上山来。”
她拉着季云舒绕开一处设有蜈蚣蛊的墙角，继续道：“万仙宗虽然声名在外，但厉害之处还在几个首脑人物，普通弟子在我看来不足为惧。”
季云舒奇道：“那你既然都上山来了，为何不去见万仙宗宗主呢？”
赵明霜弹出一枚蛇蛊，正好咬住树下冲出的一只金蟾蛊，两只蛊虫张嘴互咬，翻翻滚滚地斗在一起。
她似乎怕冷似的缩了缩脖子道：“我可没那个胆子，也就是趁人不备，将万仙宗外围游走了一圈，便赶紧溜之大吉，若是遇上左右护法或三尊者，我哪里还有命在。”
季云舒一边听她说着，一边踩着她的脚印前进，两人不知不觉，已进入万仙宗腹地，今夜乌云遮月，掩盖了两人行踪，四周静悄悄地只有虫鸣，季云舒却突然发现哪里不对。
安静，太过安静了。
即便赵明霜蛊术不错，万蛊之家的万仙宗，也不是她一个少女能闯了这么久的。
季云舒当下拉住赵明霜，示意她别动，碧水剑出鞘一寸，横在身前。
她屏住呼吸，仔细侧耳倾听，不远处一棵大树的叶子微微动了几下，季云舒以铜钱做暗器，连弹三枚，喝道：“出来！”
树后飘出一个少年，身上的黑衣几乎与浓重的夜色连在了一起，脸色青白，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赵明霜一见他便往季云舒身后躲了躲，那少年便是那日在万仙大会险些伤了她的夏真。
夏真微一躬身，拱了拱手道：“奉家师之命，在此恭候二位大驾。”
季云舒还未开口，赵明霜在身后探出头来，凶巴巴地道：“什么恭候大驾？正人君子岂有在月黑风高之夜，藏身树后恭候别人的？”
夏真看也不看她，仰天翻了个白眼，道：“万仙宗在江湖中向来算不得名门正派，在下也不敢自诩正人君子，邪教中的一个无名小辈，这样迎客倒也不失身份。”
赵明霜被他一呛，倒说不出话来，嘀咕了一声：“三尊者也算得上无名小辈？”
夏真不去理她，却看向季云舒，做了个“请”的手势。
季云舒沉吟了一下，她大可不理会他，以功力而言，夏真不是对手。
然而对方既然防备在先，她若再想上山寻人，可就千难万难，光一个左护法陆星河她就对付不来，更不用说没照过面的右护法和万仙宗主。
不如索性跟他去看看，到时随机应变便是。眼下众位师姐生死未卜，她若是硬来，只怕适得其反。
想到此处，她微微一笑道：“夏尊者带路吧。”
三个人一路无话，夏真带着他们走过一段青草丛生的小径，在点着两盏明灯的一处殿前停下脚步，躬身道：“前方为本宗宗主居所，在下不敢擅进，两位贵客请吧。”
季云舒看了他一眼，微微奇怪，这夏真显然对她和赵明霜颇有敌意，虽然客套，却很是生硬，难道真是受了陆星河的吩咐，不得已而为之？这陆星河的葫芦里，却是卖的什么药？
她这样想着，身后的赵明霜已激动得话都说不囫囵了：“这……这便是万……万仙宗宗主……”
“正是，”夏真打断她的话道：“这便是凌圣殿，两位能够觐见宗主，也是有缘之人，且珍惜这个福分吧。”
他看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去，季云舒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讥诮与不屑。
那眼神，分明像在看两个死人。
赵明霜早就不管不顾地上前几步，季云舒一把没拉住，赶忙跟上，这万仙宗危机四伏，她们两人一个好武一个擅蛊，不落单方有可能全身而退。
赵明霜却在殿前停了脚步，她踌躇了一下，转身拉住季云舒的手道：“云舒姐，你说我礼品也没带，这见了宗主，说什么好呢？”
少女的眼睛亮亮的，面颊因激动而微微发红，季云舒心内微叹一声，心想这姑娘太过痴迷蛊术，连面前的危险都看不清，正想着怎么答复她才好，不妨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陆星河微咳一声，走了出来。
赵明霜闻声转头，顿时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你不会就是万……万仙宗宗主吧？”
陆星河闻言失笑，温和道：“自然不是，”他的眼神在季云舒身上一扫而过，道：“本宗宗主就在里面，恭候二位大驾。”
“我们凭什么要进去？”季云舒看着他，冷冷道。
陆星河粲然一笑，轻飘飘吐出几个字，“就凭季姑娘十一位师姐的性命捏在我手上。”
季云舒按着剑柄的手一紧，瞬间迸发的杀气冲得她鬓发微动，陆星河便似没有看到一般，笑对赵明霜道：“至于赵姑娘，我便是拦着她，她也要进去的吧？”
季云舒咬一咬牙，生生将满腔怒意逼退，冷着面孔，大踏步从他身边走入殿中。
殿内竟然也是十分昏暗，虽点了几支儿臂粗的红烛，但都立在角落里，那殿又极大，殿中仍是影影重重。
季云舒一脚踏进来，当先看见的却是殿中一团白色事物，那团白色动了一下，她才借着烛火看清，那竟然是一个女子的满头白发。
那个女子身穿蓝衣，跪坐在地上，面前的帘子拉着，看不清后面有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低下头来，收拾着面前的一个针袋，说道：“宗主的药，还是先这么吃着，属下过两天再来，若是再睡不好的话，再加安神的药吧。”
帘子后面传来一个声音，明明是少年的嗓音，偏生像垂死的病人般软弱无力：“有劳右护法了。”
季云舒的嘴角抿了一抿，早听说万仙宗左护法武艺高强，手段毒辣，右护法却颇为神秘，从不下万仙山，在江湖上素无恶名，想不到却是个精通医术的女子。
右护法莫清露微微躬了躬身，慢慢地收拾好药箱后退开，她明明看到站在门口的季云舒三人，却便似没有看到一般，径直穿过他们中间向外走去，她的双目极大极黑，却如一汪死水，似乎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季云舒看她身形步法，心中微微一动，这右护法竟然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来不及思索她是不是会蛊术，眼看莫清露就要走过她身边，季云舒出手如电，一把扣住了她的脉门。
事发突然，别说莫清露丝毫不会武功，便是近在咫尺的陆星河都来不及反应，季云舒将剑出鞘一寸，横在莫清露颈间，看着陆星河冷冷道：“放了我诸位师姐，若不然，我便杀了她，让你们宗主无药可医。”
陆星河没有说话，甚至并不是很吃惊，季云舒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她迅速地看了一下，居然没有看到赵明霜。
她感觉执剑的那只手微微一麻，连忙低头，一根银针微微颤动，正扎在她的昏睡穴上。
莫清露的手刚刚从银针上离开，看着她的眼神十分悲悯。
季云舒什么话也没来得及说，睡意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她淹没。
殿角烛光照不到的黑暗里，转出两个大汉，将季云舒拖了下去，陆星河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是忍住了。
莫清露背着药箱经过陆星河身旁，轻轻地看了他一眼。
陆星河心领神会，和她一起出了殿门。
他们都没有向帘子后的那个少年看上一眼，也没有同他说话。
“蓝镜，你看，”夜风从殿门中吹进，掀起帘子的一角，榻上的少年怔怔地对婢女说，“我在他们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婢女恭谨地跪在地上，双手奉上一碗药，低着头道：“宗主该用药了。”
少年伸出一只手，那只手骨瘦嶙峋，惨白的肤色中带着一丝诡异的青，薄薄的皮下血脉清晰可见。
他接过碗，瞧也不瞧地将药全倒进口中。
跪着的婢女蓝镜抬头，说出的话中带着三分恶毒：“待宗主的病好了，他们会知道，谁是这万仙宗真正的主人的。”
“是啊，等我的病好了……”少年的眼神空洞，机械地重复着她的话，他舔了舔猩红的嘴角，脸上浮出一丝笑意，“今天的药不错，是新鲜的吗？”
“是啊，宗主，”蓝镜跪着回禀道，“这可是前几日万仙法会拔得头筹的，听说是个小姑娘，险些连夏真大人也打败了呢。”
“这样啊……”少年喃喃道，“怪不得这血里有年轻的味道，真好……”
他手中的空碗里，瓷面是淡淡的红色，仍余一丝热气袅袅上升。
就像谁的生命正在消逝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