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影‖将军的眼泪

本文参加侠影“责任、初心”主题征文
一 无人镇有人


久客赠图

这个人死了,或许在今天,或许更早。

一个四人马队铁链拖着一个人,在沙砾地上疾驰,这个人拖行了八十三里地,绝对是活不成了,血和肉成了一团浆糊。

为首一人:“人死了吗?”

左边一人:“早死了。”

那人道:“回去找庄家交差。”

他们是小镇客栈庄家的马队。

边陲小镇,名曰无人。

风沙侵袭大地,黄油油的天,骆驼车队慢悠悠从戈壁走过,精壮的男人们骑在骆驼上骄傲地昂着头颅,仿佛打了胜仗一般。

戴着各色丝巾的少女穿梭在尘土飞嚣的街道上,即使只露出眼睛,也能看出她们的善良淳朴,她们身上的处子香气随风沙卷入无尽的黑暗里。

几个赤脚黝黑的孩子已经瘦成皮包骨,在呆滞地看着地上的剩菜剩饭,已经发臭发酸布满绿豆蝇的剩菜剩饭,在这些弃孩眼里就是一顿裹腹的良药。

庄家的客栈叫如归客栈。

擂台边围满了人,擂台上一个巨大的拳头打在了男人瘦削的身子上,所有人都会以为这个瘦汉浑身的骨头会咕噜噜散架。

擂台上的“三剑拳王”古泉的拳头“啪啪”响地又击打在方单领的肩胛上,那瘦汉就是方单领,那巨拳是南洋拳法“风卷残云”贵次郎的成名绝技。

方单领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对手,所有人都期待看见古泉打破连胜纪录。

方单领是方重领的哥哥。

和十一年前比,古泉的功夫再无精益,他只能把全身练大,大大的大臂,大大的胳膊,大大的拳头,大大的胸口,大大的双肢,他看起来就像是野猪、棕熊,他的拳头好像破壁的巨锤。

蓬蓬砸在瘦汉方单领的身上,仿若在擂人皮鼓。

他输定了啊!

可是他的对手是要生存的方单领,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方单领!

即将散架的方单领,他输定了啊!

可是这是擂台不是街角斗殴,这个地方看重的是庄家。

庄家要赢,只能让方单领使出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

只有那一招了。

二 我爱你你爱我

方单领和方重领都是斩慈魔风停雨晚年收的徒弟,风停雨当时已经被仇恨侵蚀全身,神智不清,方单领只学了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的收尾式,而方重领只学了半招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

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苗子,只可惜也没有名家点拨,所谓大多数名家收徒弟也要看出身与资历。

这两个农家子弟没人看好。

他们并不比三剑拳王幸运。

他们也逐渐消失在“”天下英雄高手榜”中。

所以人们都重金压古泉。

庄家就让方单领在最后响铃关头使出一招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爆冷!

方单领被古泉一拳打在地上。嘴角渗出鲜血。我要死了!浑身的骨头又咕噜噜在响,就要散架。

看起来除了死没别的选择!只有死!

庄家在害我,古泉使了全力的“风卷残云”的杀招“大问天拳法”!

大问天拳法!拳头又来了,那铁一般,钢一般,火烧一般的拳头!眼花缭乱的拳头!

死定了!

众人捂住眼睛,甚至有孩子已汩汩落泪,老年人都在惋惜叹息。

那拳头,那拳!那电光火石!拳头已成一堵墙覆盖过来,所有人捏了一把汗,方单领一愕,只能使出那一掌了!

他双手抱膝,倒行筋脉,拳头击中后脑之际,左手单出一掌!

蓬蓬!

天地间似乎产出一道裂缝。这不是人间武功,这是神来了。

————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

古泉被击飞,落地后肋骨被压断三根。

直接KO!

那是古来的决战!是斩慈魔风停雨和风卷残云贵次郎的延续!

这一次是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的胜利!观众席一阵倒喝。庄家坐收十万两。

方重领有些担心哥哥的伤势,在这座荒凉的古城,只有哥哥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他们打假拳,为如归客栈的老庄家洗钱赚钱,这些年什么苦都忍过来了。

开始的没地方住,没饭吃,后来精神荒芜,没女人,一直到现在没有理想,没有目标,做任何事都没兴趣。

除了一样。

——胡蝶公主。

——胡蝶公主坐着。

她只能坐着,因为她的双腿没有知觉。

她坐在花丛里,脸粉粉的,时而微笑,时而失神。

忽然她脸扬了起来:“你来了。”

她脸上的烧痕仿若彩霞披下。

方重领道:“我来了。”

胡蝶公主道:“你莫再来了。”

方重领忽然眼睛发酸:“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胡蝶公主眼眶泛红:“因为我这种残废的女人不值得。”

“值得、值得!”

方重领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放在胡蝶公主的纤手里。

胡蝶公主摸摸索索放在嘴里,因为她的眼前是一片漆黑。

方重领看胡蝶公主又抑郁了,他坐在草地上,缓缓道:“从前有个高矮两兄弟,高兄弟走着走着说下雨了……”

胡蝶公主没听完嘴角已有难以抑制的微笑。方重领自顾自道:“半个时辰之后,矮兄弟忽然停住脚步说真下雨了。”

胡蝶公主噗嗤一笑,露出了洁白的小编贝牙,她笑的太美了。

世界上的一切苦难仿佛都可以被这一笑化解胡蝶公主道:“第一千三百三十三个笑话。”

方重领有些激动:“还差一个,就差一个!还有一个笑话你就可以嫁给我了!”

胡蝶公主哭出声音来:“为什么为我这个瞎子瘸子这么用心。”

方重领道:“因为瞎子瘸子并不是一个人的罪名,我喜欢的是你的人。”

胡蝶公主在别人看来就是路边白房子里的瞎子瘸子,并不是公主,也没有吸引力,她的脸还有烧痕,并不甚美。

方重领却一把搂住胡蝶公主道:“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这,成为我的妻子。”

三 绝对不要惹他

痛!巨痛!没人比他此刻还痛!好像十柄巨剑一齐插进心口一般痛!

他在黑夜里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

他推开门。

就看到方单领成了三截。

方重领又惨叫一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从天堂带到地狱!这是为什么!暖如春,寒如冰!

陡然之变,冷气里似乎有剑气,方重领冷哆着看着窗户。

“躲、开!”方重领身后一声浑厚的叫声似乎把他身子冲击得撞到了床沿。

窗户里飞进千道万道冷锋。

全部插在方重领原站处的地上,入地三分。窗户外一道尖声:“老不死的!管什么闲事,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浑厚声音继续道:“何杀!你杀了方单领还想杀他的弟弟!你有本事就去杀死如归客栈的老庄家!为什么要欺负他们弱小!”

何杀!好熟悉的名字。

是江南太湖边七杀楼组织的七档头“士可杀不可辱”的何杀。

何杀在边陲刺杀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方家兄弟,他冲老人叱叫:“我还会来杀他!”说着消失在夜色里。

方重领还在床沿发呆。

望着刚刚还活着的,精壮的亲哥哥,如今成了三堆碎肉,无论是谁都不会理智……他五脏六腑仿若被人用手扭在了一团,痛的,剧痛的。

豆粒大的汗珠围满了鼻翼。

他又能怎么样呢,寻仇?

若不是老人,他已经成剑下鬼了。

他拿什么复仇?

老人蹇泪已坐下。

“人、死、不、能、复、生。”老人蹇泪的话总是安稳温暖。

方重领道:“我知道。”

蹇泪道:“你想怎么样?”

方重领道:“我想让他们也不能复生。”

蹇泪道:“好,胆气够了,能力呢?”

方重领看了看老人道:“你是什么人?”

蹇泪道:“一个老人。”

方重领道:“老人吓不退七杀。”

蹇泪道:“我可以。”

方重领道:“那你绝对不是一般的老人。”

蹇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道:“将你哥哥下葬吧。”

方重领用一块大蓝布包住方单领的尸块,止不住啜泣:“太湖七杀楼为什么要杀我哥哥这么个普通人!”这是方重领神志暂缓后的第一个有用的疑问。

“老人蹇泪到底是谁?”这是第二个疑问。

蹇泪道:“你想想杀人原因无非,情,仇,钱,三种,你们没女人也没钱,自然是踩在了仇字上。”

方重领道:“如何仇杀?”他忽然想到哥哥擂台故意胜古泉使得大批边陲富商一战破产,这下子就得了“仇”字。

太湖七杀楼可能是富商的打手,或者他们自己就是客栈股东之一。

他们最恨的不可能是老庄家,只有方氏兄弟。

可是也用不着杀人分尸这么狠啊!

方重领想着,忽然冷凝老人:“你是谁?”

蹇泪道:“我不过是曾经太平门一个牵马端茶的小厮,和令师斩慈魔风停雨有旧约。”

太平门,四川的太平门。

方重领忽然听到熟悉的太平门,熟悉的师父名讳,忽然喉头涌出一阵酸水。

蹇泪道:“可惜啊可惜。”

方重领道:“可惜什么?”

蹇泪道:“可惜四川太平门已经没落数年,七年前的一场灭门之祸,十三人魔也被屠戮殆尽。”

方重领道:“可是你活了下来。”

蹇泪点点头。

方重领道:“十三人魔死光了,你却活了下来。”

蹇泪微笑。

方重领不笑。

今夜!绝对不要惹他!

四 𣸣血大将军

你看!

蹇泪掏出纸条铺开。

“三月十五,月圆夜,无人镇,方氏兄弟。”

“着实是我师父风老人家字迹,是什么时候写的。”

“当然是他活着时候。”

“七年前?”

“是七年前。”

“七年前他就预感今晚的事?”

“非也,他也不是神。”

“那你今晚怎么在这?”

除非我已在此七年。

”方重领吃了一大惊!”

“你在这七年了?”

“七年,两千五百五十五天,只是在这无人镇上流浪,见惯了花开花败,月圆月缺。”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早不出现?”

“我出现即打草惊蛇了。”

“如今蛇跑了,人死了。”

“蛇会回来,人,还有你一个。”

“我能击败太湖七杀楼七杀?”

“不能。”他干脆说道:“这七年来你们兄弟两都干些什么,为了生存打假拳,每日疏于练功,如软脚虾,癞皮狗,一个尚且杀不了,怎么杀七个?”

方重领被老人蹇泪说得面红耳赤,他说的是实话,字字如真,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

“那我怎么报仇!”

七杀楼,太湖岸边,杨柳绿丝条,碧水游划船。

金雨堂,寂寥无声。

忽然一个一身金蓑衣,剑髯方脸的瘦汉子一巴掌拍在实木桌子上,把桌震碎成齑粉,这人是太湖十三连坞的船老大,人称“一条神龙”赵山小,赵山小道:“何七当家在无人镇还没回来!但我已得知其非但没有夺到最后一招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的掌谱反而放跑了方重领!他……他简直……不配活着!”

一猪脸肥汉子道:“船老大,你凭什么在我七杀楼金雨堂耀武扬威!还要杀我兄弟!当我七杀是什么?掌上玩物?我李杀第一个就要杀你!”

周杀,吴杀两兄弟道:“船老大,你当年与太行山十大高手灭四川太平门的时候,我们七杀楼可是也立过汗马功劳的,你是否想到大将军面前理论”

大档头“生杀予夺”欧阳杀,二档头“杀一儆百”南宫杀,三档头“卸磨杀驴”第二杀。三人穿着一样的紫袍,欧阳杀一脸肃杀,身材瘦削,颧骨高耸,什是威严。

南宫杀左臂空空,第二杀右腿被截。

但是没有一个人敢用异样的眼光去看他们,因为他们的眼神已经足够能杀人。欧阳杀没有开口,冷气已经凝结。

“我当是谁吵闹,原来是十三连坞的船老大赵兄弟。”他没有开口,声音用一个极其诡谲的音调,这是腹语。

这种声音像是刀在铁上刮。

极其战栗,极其冷血。

他的咽喉与七年前太平门一战被击伤,再也不能说话,只能苦练腹语,终有些怪异。

赵山小虽然看过无数次欧阳杀,但是每一次的惊怖都不比第一次少。

因为欧阳杀的脸已不是脸,而是一团血糊。

他的脸被剁了三十七刀!热血!冷刀,肉,卷在一起,只能看到两只眼在眨着。

赵山小惊诧之余,恭恭敬敬拱手道:“拜见楼主!”

欧阳杀道:“老朋友了,不必虚礼。”

赵山小啪坐在椅子上:“楼主在上,前几日定下的计划,坐庄包赢的赌局输了,我活活输了半个家底,七杀楼派出七当家去杀那该死的两兄弟!并准备借机拿到斩慈魔风停雨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的最后一掌掌谱,可惜三样事一样也没办成!你说……”

赵山小抬头看了一眼欧阳杀,忽然声音变得战栗:“楼主你说,我该不该生气!我该不该愤怒!几千连坞的兄弟该不该生气,该不该愤怒!”

欧阳杀喉头挤出“哼”的音调,腹语潺潺:“天下没有包赢的买卖,输赢自负,至于杀人夺谱,还没有结束,再说了不是死了一个,另一个去命只在眼前,大将军已经派出了饮马快刀沈王刀去协助老七了,这件事办成只在眼前!船老大何苦生气愤怒,几千连坞兄弟又何苦愤怒呢?”

赵山小忽然笑出声来,几乎要蹦起来。

“饮马快刀沈王刀!是不是𣸣血大将军手下第二条好汉?”

欧阳杀坐在椅子上,回忆袭来,缓缓腹语道:“正是𣸣血大将军手下首徒大师兄,七年前你我曾在大将军府邸与五凤楼见过。”

赵山小也不叫了,满意地坐下品茶:“七年前有幸看过𣸣血大将军一面,被赵某奉为毕生荣幸,大将军英武豪侠,驰马疆场,玩弄乾坤,弹指杀人,赵某比不上一个大将军的脚趾头。”

欧阳杀也说:“吾曾在𣸣血大将军麾下效力三年七月三十三天,大将军就是我的苦海明灯,大将军叫我一更死,我绝不违背到二更!”

无人镇,青石庄。

蹇泪从怀里掏出一本古本,方重领一看封面几个正楷大字——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

“这是风门主的遗物,虽然是拓本,但是记载着最后一招,也是太平门最后的东西,𣸣血大将军和七杀楼,十三连坞都在找这东西,如今给你,真不知是福是祸,记住勤学苦练,摈弃昨日!”

“哦!”

“𣸣血大将军手里的是残本。”

“𣸣血大将军那样神一般的人苦得不到的东西,如今我便唾手可得,真是宿命使然。”

南风吹动书页,一页页的翻涌的招式。

太湖七杀楼,十三连坞,太平门,与𣸣血大将军有什么联系呢?

思绪飞扬。

七年前。

“铁马冰河”陈百通,“铁石心肠”杨恨谁,两人飞马来到河南漯河,两人跑毙十三匹快马。

急。

没人比他们更急。

黄河湍喷,缝里白驹。

脱弦的快箭,床上的花魁。

比起陈百通杨恨谁都太慢了点。

陈百通是远近闻名的孝子,父母刚毙两个时辰,刚刚将父母下葬到一半,立马抛尸田里,翻身骑马,就连浑身脏泥臭汗的衣服都来不及脱。

杨恨谁是个人人皆知的大财迷,今日正巧十年一遇,全州十大豪绅来其府邸拜访,并共出一百万两养英雄银,而杨恨谁忽然把十大豪绅全部赶出去,骑上自己的大绝影,直奔北方,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因为这两个人接到的是由大师兄“饮马快刀”沈王刀代发的𣸣血大将军的泣血令牌。

𣸣血大将军,真名无人知晓。

年,三十七。

当然除了他的父母,皇帝及四个亲信弟子外没人知道。

𣸣血大将军是别人高山仰止的武林神话,是玩弄朝堂的显赫爵禄。

他的四个弟子虽少,却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大师兄“饮马快刀”沈王刀,一刀劈裂泰山数十丈巨石,回身一刀曾斩断“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湍流。

第二收的是“铁马冰河”陈百通,一人力扛四川青城派八十八名耆宿豪杰轮番斗杀,次日活着出来的是他,并火烧青城山。

如果说这两个不算什么,那第三个收的“铁石心肠”杨恨谁真的算什么!

杨恨谁,对任何人都有恨,恨,恨,恨!

只有𣸣血大将军才有爱和恩,他单人闯森严大内,身中守卫一千三百九十六箭,三十八刀,七十七剑,浑身就是一颗血球,这一切只为了救出死牢里的𣸣血大将军,而短短第二天即恢复如初。

这才是三个。

因为沈王刀的上面还有一个不曾露面的,传闻是𣸣血大将军的年少相识,人称“”霸刀”铁三字。

他从小到大只会说三个字。

两个字是“”将军”。

一个字是“杀”!

𣸣血大将军下命令时,铁三字铿铿点头道:“将军。”

看见目标,他眼冒嗜血寒光,只有一个字:“杀!”

霸刀一出,寸草不留。

铁三字是𣸣血大将军义弟,只是其自觉惭愧,自降一辈,成为大将军特殊的首徒,列在大师兄沈王刀前面,沈王刀,陈百通,杨恨谁要唤其铁师叔,传闻隐居十七年,非𣸣血大将军召不得出。

这一次他也来了。

他挎着那柄巨大的饮马刀,缓步从后堂走出:“尊师𣸣血大将军抱恙,发付我发出泣血令牌至各位探讨武林大事!还请见谅!”

他先后问好:“铁师叔,陈杨师弟,七杀楼主,南宫兄,船老大,辛苦前来漯河大会!”原来这人就是𣸣血大将军的左膀右臂“饮马快刀”沈王刀。

他一刀即可斩死十七人。

只一刀。

赵山小立马跳起来:“大将军病了!怎么会这样!我要见大将军!”

铁三字看了一眼杨恨谁,杨恨谁立马明白:“船老大,你以为你是谁!大将军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赵山小一急,带出姑苏吴语:“妈嘞农说啥嘞!”惹得一阵哄笑。

沈王刀道:“大将军方吃完药睡下了,吩咐我给各位差事,还望各位不辞效力!”

几人立马从椅子上齐齐站立,如同铁像。

“自然遵命。”

这几个江湖上超一流的高手,此刻在漯河𣸣血大将军府邸如同新兵蛋子一样。

“欧阳楼主,船老大,此事发付你们来做,四川太平门日夜猖獗,匪首斩慈魔风停雨击杀海外来客,震惊中外,深破大同,𣸣血大将军发付七杀楼,十三连坞发兵剿灭。”

欧阳杀,南宫杀,赵山小齐齐跪在地上领事,给𣸣血大将军办事,如同给亲爹买酒一样满足。

沈王刀暗地道:“请三位兄长偏殿暂歇,稍后小弟五凤楼诉说详情。”

三人低头齐颂:“是。”便齐齐大步流星跨出门去。

见几人走远,沈王刀即小声道:“请尊师大将军!”

𣸣血大将军款步走入正殿。

他看起来一点病都没有,比牛还结实。

他用一个极慢极慢的动作坐在虎啸山林巨画下的椅子上。

怎么形容他?都让人难以相信,一个神威大将军,混迹黑白两界的大纛,居然长相这么普通,平凡。

他没有穿金戴银,仅仅无名指带着一个玉扳指。

他的身边依偎着一个丰腴少妇,奶水很足,像是刚刚生产过的女人,长相清丽,眼眸摄魂,穿着一身素纱薄裙,让男人看见无不血脉喷张,这个人是𣸣血大将军的小妾九公主。

铁三字看见大将军,立马说出三个字中的两个字:“将军。”

𣸣血大将军道:“你来了。”

铁三字点点头,还是说:“将军。”

沈王刀道:“大将军,徒弟已经发付七杀楼和十三连坞去做那件事!只是还有些细末未言明。”

𣸣血大将军道:“这件事你要说清楚,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沈王刀点点头,战栗:“是!”

“沈王刀,你与七杀楼,十三连坞,去商议处理剿灭四川太平门和秘籍的事!”

沈王刀一摇折扇:“是,将军!”

五凤楼。

五凤楼是整个豫地乃至半壁中原最豪奢的酒楼,仅次于京城的八大楼与山东游戏城。

菜已上齐。

凉热菜十八碟。肥羊走火焰山,熊掌刨冰,炙烤鹿肉,什锦花鸭,凤求凰,烧子鹅,五花肉铜锅,酱鸡,腊肉腊肠拼盘,脆肚,酒酿肉。清蒸雪蛤,清蒸金鲤鱼。卤狍肉,酒糟鱼,猴脑烹油,人参龟肉汤,鱼丸碧玉汤。

两壶十五年杏花村,两壶酱酒,两壶五十年女儿红。

沈王刀举杯:“风尘仆仆,粗茶淡饭,不及之处,万望海涵!”

欧阳杀难得一喜:“荣奢已极,不知道沈大侠请我等三人在此铺张席面这是为何?”

赵山小大剌剌:“欧阳楼主多虑,想必是𣸣血大将军犒劳我等,有好酒好肉就吃,管什么铺张不铺张?”

沈王刀格格冷笑:“就是,船老大说的对。”南宫杀自斟自饮一杯,忽然道:“不知道沈大侠私下与我们会晤,这𣸣血大将军知不知道?”

江湖上都言“杀一儆百”南宫杀,性格冷湛,缜密无失,众人都猜不到这顿饭的原因,南宫杀却能发现蛛丝马迹。

“莫不是𣸣血大将军另有秘旨?”

沈王刀也饮了一杯:“都说七杀楼二当家百密无疏,心思巧缜,果然如此!”

南宫杀“虎”一声起身:“大将军想让我们三人做什么?”

沈王刀道:“二当家与众位老大且住,但看帘后是谁?”

大幕拉开,一个肥汉子坐在帘后,这肥汉胖如肥猪,身着华丽蜀锦,手生十一指,十一根手指全部戴上玉扳指。十一根手指的人当世有几个呢?欧阳杀,南宫杀眼睛一起发亮!

太行山十七任帮主——“十一指血斗士”吕狼狈。

“太行山吕大帮主大驾到了。”

“你好。”

“你好。”

“沈大侠,欧阳楼主,南宫楼主,船老大,我已听从𣸣血大将军号令带了人来。”

“好,我一定在大将军功劳簿记上吕大帮主大大的一功!”

沈王刀与吕狼狈谈了一圈。

欧阳杀道:“不知道吕大帮主带了什么人来?”

吕狼狈道:“无非是帮内十大高手。”这个无非,可以说是谦虚,非常谦虚,谦虚到他自己的奶奶家里。

沈王刀道:“好!我就越俎代庖了,代𣸣血大将军发令,楼主二人,船老大,吕大帮主带领太行山十大高手,围捕四川太平门余孽!十三人魔一个也不能放过!尤其是斩慈魔风停雨!”另外!另外四川太平门匪首风停雨有一掌谱,曰“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为赃物,定收来供上大将军代呈朝廷!”

这两句话沈王刀说的特别慢,几乎是一字一断,让每个字都钻到在座的耳朵里,头脑里,钻入脑浆的神经细胞里!

这件事是最重要的!这件事比围捕太平门余孽,剿灭帮派更加重要!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掌谱。

欧阳杀,南宫杀,赵山小,吕狼狈,十大“铁人”已经踏上入川之路。

这支足以摧毁任何大联盟的十四人小分队来了。

身体带着寒气!

寒光!

寒心!

寒刀!

寒剑!

寒掌!

寒拳!

五 一段撕心裂肺的往事

四川太平门在西蜀山中,屏障甚严,易守难攻,十三人魔中“断柔魔”雷缺驻守山东游戏城。除雷缺外,掌门“斩慈魔”风停雨,下列“风袭魔”赵毅,“林锯魔”赵尓,“火神魔”赵叁,“移山魔”赵肆四兄弟。

“弹指魔”洛天水,“轻抚魔”詹战和,“钟鼓魔”厉凄凄,共八魔。

八魔里赵姓四兄弟,三年前洛阳大战中,身中流矢丧生,为帮捐躯。

除了帮主“斩慈魔”风停雨外,只剩五魔。

九魔下设四人,阴雪人,阳虚人,雷损人,雨漫人。

九魔四人,十三人魔!

如今太平门总部只剩一掌门,三魔,四人。抵御一般外侮自然是手到擒来。

但是来的人是七杀楼主欧阳南宫双杀,太行山帮主吕狼狈和座下十大“铁人”高手。

不觉,一个大门就出现在面前,虽不辉煌,但却颇具古朴之风,门内花团锦簇,芍药,牡丹斗艳,兰花,牵牛花争奇。

上书三个石刻大字——太平门。

奇怪的是大门前并没有守卫。

太行山帮主吕狼狈嗤笑:“诸葛亮摆空城计了!”

赵山小道:“妈的,直接杀进去剁翻了这些乌龟王八蛋!”

欧阳杀道:“二弟不可无礼,今夜迟暮,看起来似乎只能明天再说。”

太平门,断剑堂。

风停雨浑身冷哆,并没有半分好转。

洛天水,詹战和,厉凄凄端坐两旁。

洛天水道:“风掌门,这是欧阳杀送来的求和信,您看……我这就撕了它!”

风停雨不及悲伤:“拿来,我看看!”“风掌门亲启,𣸣血大将军甚器重尊驾四魔之武功人品,特任我等招安,列将军职,风掌门仍留四川任成都将军,洛天水任扬州将军,詹战和任济南将军,厉凄凄任镇江将军,另有千金万恩待漯河会见后详谈,大将军仁义之举,免遭涂炭,贵派四人心存不轨,大将军特旨诛杀,与尔等无干……”

詹战和彭一声站起来。

“雷缺,还有四人死相惨烈!我等岂能踩着兄弟们的尸体去高官厚爵!”

厉凄凄道:“这等名份我不要!”

洛天水道:“到底是死战到底,城破人死好,还是保存实力以图再起好呢?”

詹战和眼光如刀:“你个老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被𣸣血大将军收买!我看四位人,及雷缺的死,都与你大大的有关联!我亲眼看见你对四人发号施令去解救城外吕狼狈!难免你和他有瓜葛!”

洛天水闷哼一声:“姓詹的我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看你是迂腐透顶!不死不休!如今还诬陷我!你问问掌门,我现在就敢剖心给掌门看看,你干吗?”

詹战和脸憋得如火烧:“谁不干谁是龟儿子!”

“谁不干,谁是龟儿子!好啊!拿刀来!”

风停雨道:“大敌当前!成何体统!”

散、了!

风停雨,只有这几个老朋友在了。

洛天水,詹战和,厉凄凄,他们都是最铁,最断不开的朋友!

曾经洛阳大战,九魔四人十三人魔何等威风!

如今陆续凋零,令人痛断肝肠。

城楼。

“掌门。”

“你还在。”

“在。”

“辛苦了。”

“不辛苦。”

“等……等这一遭事过去,我们四人亲自去向雷副掌门,赵姓四兄弟和四人他们的墓前同……饮!”

詹战和忽然脚底滑油,一个趔趄要跌下城门,风停雨连忙卷袖袭去拉其回来,詹战和倏地内袖抖出匕首一刺,一个门户大开迎这一刀。

“战和!你……”

詹战和挤出一个奇怪的表情道:“掌门……你别怪我……”

毫无防备的一刀,扎在胸口!

毫无防备的人,刺出一刀!

风停雨气息湍急:“战和!十五年了,我们认识十五年了,当初你是一个落魄的武师……是我安葬了你亲娘……给你说了房媳妇……你孩子的成人礼我还亲自致辞……我想不到……我想不到……居然是你……”

詹战和本就心智不坚,如今又被一阵话说动,看着自己的刀插在掌门的心窝,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迟了,太迟了!”他睁圆眼睛。

确实太迟了,门开了,太平门的大门已经开了。

“生杀予夺”欧阳杀,”杀一儆百”南宫杀,“十一指血斗士”吕狼狈,已带兵进城,跟着四铁人。

进驻太平门。

这座数十年的古刹,从未见过风雨,就像是待阁闺中的处女,迎来了她的第一次,却是最野蛮的野兽……这怎么受的了?

烧!杀!抢!掠!风停雨绝想不到自己没有死在保卫家园的大战里,反而死在自己最信任的朋友手里。

“战和,我……我只问你他们许诺你什么了!”詹战和此刻也恍惚不已。

他们说过进城绝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他们说过保留太平门建制,保留四魔地位!

他们说过他们只要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秘籍!

他们说过……

他们说过……

他们说过……

他们说过可是他们从不守承诺!

城门围墙处,欧阳杀已经冲上来了!

欧阳杀道:“剿灭太平门首功是我的!”

一道白影直冲欧阳杀,那道白影之迅疾,如同白雕过沧海!

欧阳杀冷恻恻:“洛天水的幽梦轻功!有点意思!”

洛天水俯冲而下,如同鹰啄蛇。快,急,疾,猛,烈,燃!

欧阳杀不退反进,一个人的功夫自信到了顶点,是什么都不怕的!

“负隅顽抗的蝼蚁最引人发笑……”

“是吗?”洛天水不是蝼蚁,他是人魔!

脚踏地,轰、大理石面一道深痕!

洛天水打出一百八十九拳。

欧阳杀接了一百八十八拳。

真快,这拳头真快。

没人想到这个老人能健马嘶鸣间刺出这么多拳!

面不红,气不喘!就多一拳。

这一拳就要击中欧阳杀!

可惜就要击中的刹那,欧阳杀的手也腾出来接这一拳!

要是再多两拳呢!

要是再多两拳他就是八臂也接不着,可是一个人哪来四只拳头。

洛天水所有拳头已经被接住。

这时候不知哪里来的一拳打在了欧阳杀的胸口,另一拳击中欧阳杀的咽喉……

那是谁的拳头?

谁的拳头。

是詹战和的。

洛天水叱道:“你这叛徒,谁要你帮忙!”

詹战和血和泪映在傲骨上!“我被骗了!我被骗了!我被骗了啊!”

厉凄凄却惨了。

他被四大铁人,吕狼狈,南宫杀在城楼下斗杀,谅他一腔热血,也抵不过万人车轮……厉凄凄道:“掌门,下辈子……下辈子我还要……跟着……你……”说着死前,飞出一对铁爪,那是人的手掌,怎么会是铁的……那是厉凄凄的“鹰,虎,豹爪”!

厉凄凄的自废双掌,这对无主的铁爪,径直奔吕狼狈而去。

出人意料间,一个抓断了吕狼狈的胳膊,另一个抓穿了吕狼狈的右眼眶……

洛天水加上詹战和,这次欧阳杀死定了!

他真的要死定了!

不可能再出现意外!

可惜意外还是出现了。

欧阳杀接住洛天水的所有拳头。

詹战和的拳头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另一拳打在了咽喉。

即使咽喉是铁的也受不住这一拳!

可惜他的咽喉就是铁的,他只是咳嗽一阵,喷出一大口血,但他不死!他再也不能说话了!风停雨,洛天水,詹战和三人绝望了!因为陈百通和杨恨谁此刻已经到了!他们呢?已不可能有人来。

六 我要杀死𣸣血大将军

七年后。

老人蹇泪在青石上给少年说了这些话。

这段历史,血与泪之歌。

“悲夫,悲夫!悲夫!痛心至极!”方重领明白了这段历史,清楚了一切真相。

这一次我一定要报仇!

“你还日日睡到日上三竿,凭假拳得些蝇头小利吗?”

“不,不,不,我要杀死𣸣血大将军!”

我要杀死𣸣血大将军!

这句话在三天前他绝对说不出口。

但蹇泪没有鼓励他,而是说了实话。“𣸣血大将军你杀不死!”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先从杀死何杀开始!”

一本古本,寥寥万言,一场血雨腥风,多少刀光剑影!

这本书,真的不普通!

是写在铁蹄下,权力上的书,𣸣血大将军发兵列将,夺之不全。

方重领恨不得多长几只眼睛,他贪婪读,一刻不停,不吃不喝不睡,撒尿拉屎都寸步不离,方氏兄弟自幼跟从风停雨,身上有绵绵太平门内力,加之曾经学过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招数,不觉之间,已经学去大半本。

只是越读,越练,越心急,他的下环穴和小腹就灼烧般的痛。

蹇泪道:“我明说了吧,也不怕浇冷水。”他有些心疼看着方重领,眉头一紧“唉”一声:“你们其实都学会了了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也无用!”

“这是为什么?”

“因为𣸣血大将军杀不死!”“为什么杀不死!”

𣸣血大将军身兼残本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九龙神功,破神枪,斩魂刀,七星步法……蹇泪一口气好像说了半个时辰,一千六百八十多种功夫,嘴皮像是打快板,最后他凝神一吼:“这些功夫加起来,也没有夜舟听雨一根毛厉害!”

“夜舟听雨”!好诗意的名字。

可是他曾用“夜舟听雨”一招便击穿半条京杭大运河上的铁甲商船,整个运河成了一片火海,老少妇孺全成了灰烬,这一下只因要找出起义匪首“跃马沉舟”朱三胆!

夜舟听雨,神鬼不可挡之!

而且𣸣血大将军几乎不出手,因为他不是一个武人,不是只会傻乎乎打架的武人,他是一个政治家,野心家,体制内的人!

他杀人自有四大徒弟,八大势力,十三连坞,二十七小派来帮他做。

这么说原本杀死𣸣血大将军都是屁话,练武复仇也只是谎言!

不是。蹇泪说了不是。

有时候谎言不一定是坏,泼冷水也不一定是坏,盲目自信,挑战𣸣血大将军,不过是冢中枯骨尔,死,是迟早的事。

“你变了。”

“我变了。”

“是。”

“我没有感觉到。”

“三天前的你,现在在干什么?”

“喝酒。”

“七天前呢?”

“喝酒睡觉。”

“七月前呢?”

“喝酒吃饭睡觉。”

“现在呢?”

“我不知道。”

蹇泪“虎虎”两声弹袖而起:“你现在练武是小事!可是我们包括你在筹划击杀朝堂爵贵,武林尊崇!这是你的巨变!”

“可是若单单是为报师、兄大仇,这份巨变并不算巨变,最多算小变,小小变,特别小的小变。”蹇泪叱骂一声,雪须震颤:“你……你……你仅仅是为了复仇而改变吗?”

方重领重复:“我仅仅是因为复仇而改变吗?”

“这要问问你!”

问问你自己的心,那颗心!惰怠的心!

“不是这样的,我……我自己……我自己要……我自己要改变!我自己要改变!师父!我自己要改变!”他涕泪交加,泪水,鼻涕,汗液卷在一起挂在脸上,好像是有人在他脸上作画。

方重领大彻之际,扑通跪倒,面前的是他第二任师父,这是他第一次叫蹇泪“师父”,蹇泪无人镇救他,不顾生死带其易容作客七杀楼,传他完整版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的无数瞬间,他没有叫师父。

反而今天只是说了几句,普通,平淡,平凡的话,让这个男人铁铸一般的膝盖弯下,血洗一般的心悸动,干旱一般的眼眶喷泪。

蹇泪为之一颤。“好,好,好,好,好。”他一连应了五声,师父。师父?师父!

他又一连叫了三声,仿佛第一次会叫妈妈的婴孩,那般真诚,真挚,可贵。

所有人,蹇泪,方重领都知道,这若是一个循规蹈矩复仇的故事就实在是落入俗套,可是人,事,都在说这是现实,手能触摸到,心跳能感知到的事实。

一个男人要走多少路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男人!

方重领用了七天,七天!多么短,多么短!

七 我今天就要做你的妻子

七日前,西域大派大擒龙宗少东家掌门接任大典上丢了一条胳膊,一把镇帮神兵老刀还有无数金银。

最重要是丢了面子。

七日后。

巷子里溜出一个鼠须尖头的人,身着一身棉黑袍,看起来有四十多岁。

不要看不起他。

此刻老刀和三十万两的银票就在他的怀里。没人可能怀疑他,他是那么普通、猥邪、褴褛,甚至没人愿意看他一眼。

他走到一个巷口。鼠须人对一算命老者道:“老大,我不该背着你做这些事。”

蹇泪苦笑:“你背着我做什么了?”

鼠须人道:“我接了个外快,在大擒龙宗大闹一场,派了死士偷来老刀和三十万两的票子。”

蹇泪眼神恍惚一下:“天下蜂起之帮派太多,大擒龙宗只是西域小派,前掌门盛轻松常常做些坏事,你断其独子胳膊偷来金银神兵,既是你的福气,也是他们帮派之祸。”

鼠须人笑笑:“见了老大自然全部奉上。”

蹇泪道:“兵器你留着无用,老刀我便收了,这些钱财你给兄弟们平分吧。”

鼠须人推辞一番自留下了。

江湖里有一种人,满口仁义道德,处事好为人师,见了钱、女人、利益就像饿狗看到了屎一样。

鼠须人比这一类人好多了,鼠须人属于钱财可以笼络住的人,也就代表了社会底层谋略家的三观,不做大恶事,也为了钱可以做些不光彩的事。

蹇泪道:“鼠须人,你若觉得拿着钱睡不着觉,我还需要你干一件事,而且这件事要快、准、狠!”

“什么事?”

“你知道漯河茶庄吗?”

“这谁不知道?𣸣血大将军的茶庄,盛产龙井。”

“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我要你带兄弟们放一把大火烧光茶叶林!”

“你莫害怕,我打听到今夜那个守门的午夜会去娘子楼喝酒,你今晚一更天就做这件事,若有任何闪失,直管推给我。”

鼠须人听到最后一句,立马义愤填膺:“兄弟刀山火海也要报答老大恩情!”“你去吧。”

八 你进献的茶叶原就是我的

陈百通在无人镇丧生。

𣸣血大将军今天可以看得出来他不高兴。

非常不高兴。甚至可以说在生气。他总是乐呵呵的,他若是不高兴的时候,江湖就要大乱了。

沈王刀,杨恨谁战战兢兢立于台下。

“你是说百通死在一个银发高手之下?”

沈王刀道:“是,此人一战之力只怕在我等之上。”

𣸣血大将军道:“这个人若能招至麾下,即能取代铁三字之空缺了。”

他似乎对陈百通之死很不在意,就像死了一只宠物一样淡定。

杨恨谁道:“银发人杀了我师兄,我要亲手宰了他!怎么能与他共事!”

𣸣血大将军嘴巴紧闭,颐须飞舞,紧紧摸着自己无名指上的玉扳指。

一股直通天、地、人的煞气弥漫开来。

杨恨谁自知说错话,连忙折膝扑倒:“大将军!师、父!”他几近哭腔,铁石心肠的眼泪是极少的,他今日却哭了。

“七年前,剿灭太平门一战诛杀十三人魔你们辛苦了,可惜得到的掌谱却是残本、数月之前得知残本之页在无人镇方氏兄弟身上,原是普普通通的两个窝囊废,七杀楼派去档头却什么都没办成!”

“铁三字也间接在七年前那场大战里被雷缺断了腿,再无一战之力!”𣸣血大将军神情凝重,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不满。

“继而,最近我又派了你与大师兄沈王刀、二师兄陈百通去、直接杀掉方家兄弟,这件事我以为万无一失,但你们节外生枝遇到什么银发人,还死了陈百通,你说哪一件事能让我满意?”

“大将军,若不杀了银发人,方重领,沈王刀自提头来见大将军!”

𣸣血大将军一生骄傲,权力断层,没什么得不到的,可惜他最近不但觉得自己老了,还觉得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越来越多。

掌谱、老刀、还有屈从。

“你们还不知道两件事,我差人去西域大惊奇山庄去破坏掌门大典,趁机想得到神兵老刀,可是那个人路上遇到黑吃黑,老刀被人抢走了。”

杨恨谁恨恨道:“是、谁!”

“说是一个老人,叫蹇泪。”

“名不见经传。”“他一手小指风,便有可以让一个数十丈外的壮汉折膝之力,你能做到吗?”

“这、自然不能。”

“这人用的必是化名,江湖此等功力绝不可能名不见经传。”沈王刀解释起来,可是𣸣血大将军的耐心已不是很多。

他眉心一扣:“昨晚漯河大茶庄着了一场大火,茶叶林十损七八,而犯案人却没找到,而我派茶庄庄主检查现场的时候,却发现了这把老刀。”

这柄尊贵的、特殊的、无价的神兵利器。

大将军拿着刀,忽然单手折断。

众皆惊震。

这一柄仅存的老刀就从此消失了。

“别人丢的东西,我、不、要!”

倏地,一仆人禀道:“大将军有人到府上卖茶叶。”

大将军道:“叫他进来。”

鼠须人带着茶叶筐偷溜进去:“大将军在上,小的冒昧打扰了。”

“你有茶叶?”

“是,好茶。”

“什么茶?”

“龙井。”

“拿、上、来!”𣸣血大将军看了看茶,又看了看老刀,“虎”地站起来。

“给我锁起来!”

鼠须人道:“为什么?大将军!”

𣸣血大将军道:“你拿我的茶叶卖给我,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了!”

“说、你是大擒龙宗的人吗?”

“什么大擒龙宗,我不认识,我的上头是一个银发人,让我卖茶给大将军府邸,说有厚赏。”

𣸣血大将军道:“好、好、好。”

杨恨谁叱:“大将军,此人或许乃无人镇袭杀陈百通银发人的属下,我要斩了他。”

“慢,拿卷宗来。”

九公主端着一个册子。

“念、大擒龙宗篇。”九公主打开,口中响声如莺啼:“大擒龙宗由天际禅师创于西域都护府下……至三问洛神盛大同手下有父旧将,金义狮子头,银义无面人……”“停。”

世界好像瞬间停了,连呼吸、猫叫、鸟啼、叶摇、风卷都停了。

“无面人资料。”

“无面人,名不详、年龄不详、银发银袍、有足无脚、轻功绝顶、善使剑笛摧人心智,其余皆未探明。”

废!物!𣸣血大将军震怒:“刺探局都是干什么吃的,养着七百六十多人!连个人都搞不清楚!”

九公主薄唇一抿:“刺探局十之八九都是吃干饭的,占地方的货,大将军早该清理了。”

𣸣血大将军道:“继续叫那些货查下去。”

九公主道:“是。”

沈王刀道:“是否杀了献茶者,此人是无面人之属下,极其可恶,烧茶庄如今又来献茶,还是我们将军府自己的茶叶。”

“不。”

不,就是否定的意思,通常他说出“不”必然有一番盘算。

𣸣血大将军走下高台,慢悠悠走到鼠须人身边“找到无面人给我地址,否则杀了你,带着我的茶叶滚,否则杀了你,三天之内不复命、杀、了、你!”这幅图画真的太壮观,此刻正像皂蛟与老鼠对峙。

千百道黑压压的先天罡气、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心扉剧颤。

鼠须人被惊骇到尿了裤子。

𣸣血大将军的话很少没有兑现过。他的能力足以兑现一切,除了他不想兑现的。

鼠须人老鼠一样溜了,地上断刀也没了!

断了的老刀!

大擒龙宗的秘宝老刀!

钱、女人、断的老刀、无人镇,黄沙戈壁。

白房子。

蹇泪、鼠须人、胡蝶公主、方重领此刻都在这里。

不久之后这里又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来了之后,只说了一句话。

“你说大擒龙宗的老刀被𣸣血大将军折断,断我少庄主胳膊的也是此饕密谋的?”

鼠须人道:“是。”

当啷一声,一柄断刀,只剩下半支刀附在刀柄上,还有一个断了的刀尖。

“无面人,此刻𣸣血大将军也恨不得杀了你。”

无面人道:“叫他洗干净脖子等着!他伤了少庄主,折断老刀,这两个大仇我大擒龙宗一定会报!”

蹇泪道:“现在我,无面兄,老鼠,还有方后辈只怕是很难触及𣸣血大将军分毫。”

无面人道:“我一定要杀了他!”

加、上、我、们、呢!谁?

两个戴着斗笠的人,一前一后走进小屋。

“断臂人盛某。”

“三问洛神”盛大同。

“狮子。”

“金义”狮子头。

无面人立马恭敬施礼:“掌门,狮子兄。”

盛大同“唉”了一声,淡然一笑:“无面人,我尚且没有行完掌门大典,叫我盛兄即可。”

无面人道:“这怎么能行呢?掌门就是掌门!掌门这样做就是想责怪无面人办事不力!”

盛大同用仅存的右手轻柔地拍了拍无面人的背:“无面人,狮子头,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人就是我的左手,知道吗?”

两人铁一般,血浸里的汉子此刻滚滚落下豆粒般的热泪,越流越止不住。

“况且我的暴衣神功从此再没界限压制了!这是好事,这是好事!”

房间一阵压抑,方重领此刻却见这许多豪杰,心中大慨,月余前自己是什么人?一个不足温饱的蝼蚁,从来没想到这么短时间,自己强行练全了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功夫虽不上一流,对付三五十人却不成问题。

一屋子掌门,打手,护法,传人,老者,让他陷入无限幻想之中。

“只怕还是不够。”蹇泪泼了一盆冷水。

盛大同,狮子头,无面人,鼠须人,骆冰冰,方重领一齐发问:“还不够?”

“还、不、够!”蹇泪字字从喉头挤出来,充满了不甘。

“老汉儿,你听过见过暴衣神功吗?”

“没有。”

“你听过见过凤凰台仙笛与狮子之牙吗?”

“没有。”

“那你还在这发号施令,岂不是是个糊涂蛋?”

“可是我见过夜、舟、听、雨!”那次里我也在其中一条船上,侥幸被岸边渔民所救,他的夜舟听雨会把一切变成地狱、燃烧的地狱。

我们还差点。

到底差什么?差一个人。

谁?

“这个人只有我来去说。”

九 夫妻父子夫子

白姑娘在沈王刀的怀里啜泣。

沈王刀虽外形略阴柔,但骨子里比男人还要男人。

最近他也有点不开心,为什么呢?

自己身为大将军府股肱之臣,大将军麾下最得力的江湖硬手,最近却越来越不得大将军的芳心,近来江湖上又来了许多年轻人、由七杀楼主“生杀予夺”欧阳杀带队训练、部署下一个“四大名徒”。

江湖上没有人能永远十八岁,可是永远有人十八岁,新老交替,权力更迭是自然之理,只是沈王刀不能接受这个节骨眼退隐。

这其实不能全怪𣸣血大将军。

自己身为首徒却屡番办事不力,七年来全本的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还是没有取到手,铁三字被雷缺击断腿,方家兄弟还是没死、比武也因为无面人搅和非但不成,反而折了“铁马冰河”陈百通……秘籍、杀凶、老刀、茶园火灾……自己这么多年到底做了什么事是成功的?

想一想自己也渐渐没有刀劈泰山,斩断湍流的信心了。

这些如果都可以咬牙忍住的话,那么就算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摈弃了意气的男人。

这些如果都可以咬牙忍住的话,那么还有一件事,特别“特别”的一件事,这件事如果还能忍住的话,那么他简直连男人都不算。

这件“特别的事”就是眼见自己的女人被其他男人骑在身下娇喘、呻吟、叫春、她被赤裸地抱在肚子上、汗液与爱液交融!

这件事难道能有一个男人可以忍得住吗!即使是乌龟、懦夫也得骂两句。

可是沈王刀却不能,他砸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白姑娘是沈王刀的苗族同乡,青梅竹马,成年婚后,沈王刀极其看重与妻子的感情。

可是,自己的妻子居然被别的男人搞了。

而且身为江湖一闻丧胆,武功,地位尊崇的将军府大师兄居然只能忍气吞声。

原来三天前,午后大将军府邸天威堂,他看到了𣸣血大将军骑在了自己妻子的身上。

沈王刀拔刀。

他不能拔刀。

他必须拔刀。

不,他绝不能拔刀。

他拔刀了!

但他一刀劈向院墙,半丈厚的巨石院墙被一刀斩裂,他看着裂痕,心中也对𣸣血大将军有一道更深的裂痕。

十 沈王刀与刀

分金堂。

“捕将军盟为我儿永远敞开大门。”落款父亲蹇泪(沈剑峰),蹇泪是中原三善之一,大将军结义兄弟,太平门卧底后被策反,更重要是沈王刀的父亲。

这条路很黑。

又黑,又潮湿,又泥泞。

但是这是唯一一条路,想要逃离的是唯一一条路,此日,我沈王刀加入大联盟!

无人镇白房子突然出现一个人。

这是个血人,浑身是血,分明是个红色的人,看着让人惊骇不已。

他带着一串头盖骨,用自己的长刀挂着,好似挂血的大“冰糖葫芦”,这一串是七杀楼之三档头到六档头,还有十三连坞船老大盲子“一条神龙”赵山小,一共七片头盖骨,还在森森映血。

要杀𣸣血大将军,为何不加我一人?

这是第二天蹇泪在部署计划时听到的第一句话。

说话的是一个刀疤脸汉子。

剑一千零一看了这人一眼,忽然猥笑起来:“血里见刀——刀刀刀,刀大盟主你来了。”

刀刀刀,姓刀,名刀刀,是动地翻天盟第一条好汉,绰号“血里见刀”也是大盟主,他的刀是“韧劲”,区别于霸刀的霸与饮马刀的强。

他也是剑一千零一的老上级。

“莫不是你一人堕毁太湖七杀楼和十三连坞的近百条高手,还杀了三四五六档头与赵山小?这下子大幅削弱了那反贼的势力,唉,就算你没做这些。我们也特意想找你,何况刀盟主如此豪气。”蹇泪心中激愤,盛大同道:“刀盟主之实力可见一斑!剑一千零一常提起你,我还不信,今日我相信了。”

“我的问春刀可惜没能斩下欧阳杀与南宫杀,让他们跑了!老子一把大火烧了太湖七杀楼主楼与十三连坞那几条破船,可惜可叹!悲夫悲夫!”

蹇泪道:“用脚趾都能想到,此二人定躲避在大将军府邸。”

刀刀刀拱手道:“刀某愿为大低手盟助一臂之力,不知道盛盟主与蹇泪可否答允?”

盛大同,蹇泪道:“有刀兄驾临,想那大将军的末日指日可待!”

十一 大将军与三个女人

九公主忽然薨了。

暴毙,对外说是染急症不治而亡。

金瓦金銮殿。

皇帝宣。

新皇帝似颤装肃道:“大将军说我的九妹,暴毙而亡?”

“是,与漯河染了疾病,小臣险些也染上此病。”

“请将尸体运进宫来。”

“只怕难了。”

“公主的病传染性极强,我已经将她火化下葬,不宜轻动。”

“你!”新皇帝甫起,“天下暴乱蜂起,原大擒龙宗远在西域,手足之藓,不足为疾,如今其勾结中原动地翻天盟,四川太平门余孽,神秘老人组建大低手盟对抗朝廷与大将军,现如今渐成心腹大患……”

“哼、哼——”𣸣血大将军既没说话,也没不说话,齿间挤出这两个音调,似嘲似讥。

“大将军一直派亲信四大名徒镇压,如今铁、陈已殁,沈王刀叛变,大将军是有困阻吗?”

𣸣血大将军“虎”一声站起:“小臣半月内若不能剿灭大低手盟乱党,自请卸、甲、归、田!”

“好!”皇帝的脸色似乎高兴太多了,这一情绪被大将军虎目尽摄眼底。

“不过大将军痛失妻妾,朕还有一十一妹,年十六,未曾出嫁,欲许与大将军,大将军意下如何?”

𣸣血大将军心道:“这么快又要换人盯着我了?”不好发作,连忙施礼道:“皇帝在上。九公主仙逝不久,心痛难忍,我与九公主夫妻情深一十六载,岂易忘却,况如今大低手盟大乱,婚配之事,暂时无心过问。”

“好吧,散了吧。”

无人镇。

胡蝶公主躺在方重领怀里。

“你的身上真香。”

“你这坏蛋,不要取笑我了,你再瞎说我便撵你走了。”

胡蝶公主虽脸上有浅疤,眼盲,却丝毫不见败花容。

眼睛仍旧活灵活现的,看不出是个盲人,脸上之浅疤好似一片紫霞盖在她的左颊,加之,时常露出极暖,极温暖的笑容,让人没有不喜欢她的。

方重领傲气道:“我已熟络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常与剑一千零一,刀盟主及无面人相斗,开始总斗不过十几招,如今已经能在他们手上走上百招之外了,想必大对决的日子总不远了!”

胡蝶公主脸颊被炉火照的红彤彤的,甚是可爱,她挽住方重领的胳膊,静静聆听,也不答话。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男人只需要一个简单的聆听者,而不是更大的更有怨气的倾诉者。

“我不愿你去送死,我只要你好好的,可惜我知道自己劝不住你。”

方重领抓住胡蝶公主的手,道:“大战之后,我就让你嫁给我,让蹇老伯,动地翻天盟和大惊奇山庄的人为我们证婚。”

胡蝶公主羞笑:“谁答应嫁给你。”她嘴虽硬,身子却更倚近些。

“好了,我走了,今晚我要多练一些。”

“等、等!”

“等什么?”

“等一个吻。”胡蝶公主凭借第六感与气味,瞬间吻在方重领的左颊上,那吻,冰冰的、凉凉的、又暖暖的、火辣辣的,像个烙印更像一个徽章。

“我、等、你、娶、我。”胡蝶公主又笑了,这种笑容方重领可以看一辈子也不厌。———吱呀,门关了!

———呀吱,门开了!

“你忘了带什么了吗?”

不对,来人绝不是方重领。

“你!是!谁!”

“一个刚找到女儿的落拓父亲。”

十六年前。

暮夏。

乌江之战。

这一年𣸣血大将军觉得水上流域黑白繁杂,请圣旨决意把长江七大水寨,尽划归手下走狗“一条神龙”赵山小为船老大,尽管手下原有的六大水坞,加上七大水寨,合称十三连坞。

就触及原七大水寨寨主不满,极度不满!

他们要造反!杀𣸣血大将军立威。大将军和发妻武林第一美人第一次旅行。前宰相府许老相国的明珠“三绺银发”许知玉,三绺银发是额前斜刘海之中藏有非人为、天生的三绺银发,不过不坠其容,反缀其俏。

“玉玉,乌江之上泛舟何感想?”许知玉莞尔一笑:“我倒是无忧,只是你儿子似乎有些意见,哈哈哈。”

笑着笑着,呕出两口酸水。

“我叫人照顾你,你多歇息。”

“多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能让我做母亲。”

“这算什么谢,我也做父亲了。”

“总之,我很谢谢你,遇见你,嫁给你,如今又怀上你的宝宝。”

“玉玉,不要谢我,谢宿命。”

“装神弄鬼!”许知玉极美的脸上做了个鬼脸儿,让人忍不住想捏一下,吻一口。

可是大将军还是忍住了。

𣸣血大将军船上弹起身子,一召传来名医,并拨多两个小丫鬟来照看。船身微动,风吹桅杆上的——𣸣血二字大旗。

𣸣血大将军独立船头,宛如一尊石像。他喜、他笑、他慨叹、他诗酒逸兴大发。这是古战场。这是新将军。

岸边古石碑立着一首诗:“百战疲惫壮士哀,中原一敗势难回,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与君王卷土来?”这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宋朝政治家改革家词人王安石所写,与数首壮豪慨叹霸王项羽乌江自刎皆不同,更添一丝遗憾、追问。

倏地,近处扁舟二人朗朗交谈,他扫眉一看,正不远处有一艘小船,船上人影簇拥,似有六七人,俱是水贼、江枭、水手、富商等打扮。

𣸣血大将军心道:“是七大水寇!七大水寨的天王!这时候来了,恰夫人孕期将产,若是有差错怎么办!”

但不容他不战!且信仰、绝不容辱!𣸣血大将军一愤,拍碎船上桅杆,将桅杆做成一支“木剑”,肩部一使力“素素”两下刺出,直冲眼前小舟。

小舟上“连水寨”痛三痛翻身欲拉“木剑”,却被木剑强力拉扯,手臂骨骼卡卡作响几乎断裂。

“恶剑僧”苦大师枭笑:“阿弥陀佛!贫僧来搭救你。”说着一剑劈去,大大的僧袍袖子让旁人看不出苦大师想要劈什么。

库叱一声!痛三痛痛晕过去,痛三痛手臂已随“木剑”一起掉入江中。

原来苦大师本来就想劈的就是痛三痛的手臂。

一是苦大师此人乖张非常,二是七大水寨各自有各自的盘算,少一个劲敌,岂非最好?

“机灵鬼”夜叉海道:“你这般岂非自相掣肘?还是先杀𣸣血大将军!”

苦大师道:“阿弥陀佛,实在不知误砍也,善哉善哉。”

那“水龙王”麻辣王道:“听夜叉海的,冲上去杀了他!”

𣸣血大将军在大舟上看着他们自相残杀,武力平平,就没放在心上,一道“千机变”接“七星步法”,立在空中,使出一招“小手风”,那几人只觉得船抖非常。

苦大师纵深身立剑斫去,是一招昆仑派的“大同心圆”,这招非同小可,恶剑僧的名是水寨广布。

这一剑的剑风太快了。

几乎划过大将军的藏青棉袍!

扑通一声,夜叉海扬起三道水柱从江面冲上,眼见就击中𣸣血大将军。

几乎沾到了鞋底。

苦大师与夜叉海,及舟上的麻辣王凝神看着,几乎在庆祝胜利,𣸣血大将军不过如此!

可是,剑划了个空,水柱打到苦大师自己身上,苦大师斥骂道:“要不是看你是水寨寨主,老子打死你个千刀万剐的夜叉!”

夜叉海道:“老子怎么知道他没了!”

麻辣王什么都看不到。

他的确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的双目,突被一招“小身法摘星指法”刺穿。

“谁!有鬼!有、鬼!有、鬼、啊!”𣸣血大将军突地在半空中不见了,突地在小舟用“小身法摘星指法”刺瞎了麻辣王。

只用了眨眼的一半时间。另一半眨眼瞬间,小身法摘星指法点穿苦大师,夜叉海的咽喉,落进江中,两滩血红。

七大水寇。

怎么就出来了“连水寨”痛三痛、“恶剑僧”苦大师、“机灵鬼”夜叉海与“水龙王”麻辣王!另外三人呢?

“阴谋文和”史道士常以三国早期张绣谋士“毒士”贾诩贾文和为榜。“大铁罗汉”梅庄子、“财通神”钱小相公。

这三人在哪?

会在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出现?

哪里是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这个地方就是许知玉的产房。

“咕噜、咕噜、咕噜”,地上如球似的滚出三个头颅。

𣸣血大将军一惊,心中巨骇,他从未这么怕过,冷哆过,颤抖过!

还好,三颗人头里没有许知玉,只有一个医生,两个丫鬟。

“大将军,请你退后!”这声音阴毒无比,史道士横剑架着虚弱无比的许知玉出来。

“史道士,你、想做什么?”

史道士后面跟着,梅庄子,钱小相公。

这三人看了看江面,痛三痛断臂,麻辣王眼盲,夜叉海与苦大师折戟江面、沉沙江底。二死二残,心下也紧了太多。

史道士道:“我想干什么?你知道,别逼我们,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𣸣血大将军完全、完完全全可以稳住三人,后面再图其他,可是自信如他说了一句话。

“从来没人敢要求我什么?”

“你不想要这美妇的命了?这美妇身上可真香,皮肤真白真软,不知道身子是否也这么白,这孕妇的滋味,我们兄弟三人还没尝过!大将军是否给机会?”

𣸣血大将军气了。

他从来没这么气过。

他弥天杀气、煞气已经惊动乌江、群鱼飞跃、海面惊雷。

史道士、梅庄子、钱小相公被压迫的几乎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使出“夜舟听雨”这一毁灭众生的杀招,这一招击败三个水寇如同探囊取物。

但必会杀死自己的爱妻与未出生的孩子。史道士看出𣸣血大将军就要琢磨惊天一招,心中惊骇,他本就无胆,是个村夫,靠着读过几本名著经典,忽悠能力强,才当上七大水寨之一的寨主。

如今被一惊一骇,手一哆嗦,这剑口离着许知玉脖子太近,加之许知玉阁中国色,皮肤比一般嫩女更嫩、更脆弱。

这一哆嗦,她自己一怕一挪身子。

“滋啦”似的一声,一道血网喷出到𣸣血大将军的脸上。此刻他的脸上正𣸣血!

许知玉结结巴巴眼里噙泪:“大、将、军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妻子!”

“妻子”二字是用气顶出来的,此刻已经说不了全话,说着倒在甲板上。

𣸣血大将军笑了,笑出泪来:“玉玉,你、你和我开玩笑呢是吧?你还没做母亲呢、你说、你最喜欢乌江、最喜欢虞姬、如今正是这了,玉玉起来。”

他抱起许知玉到甲板的桅杆上:“你看啊,乌江美吗?我们到了,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你说是男孩好还是女孩子好呢?我、喜欢女孩,像你!极美!我们到了,你睁开眼来啊看看我好吗?”

乌江,水流湍湍。

史道士眼睛飞瞥一下梅庄子,这三人之中梅庄子的武功当数第一,可惜也是矬子里面拔将军。

梅庄子哆哆嗦嗦拿着狼牙棒挥舞砸去,正砸在𣸣血大将军后背,𣸣血大将军挨了水寇结结实实一棒,这和谁说都没人信,可惜是事实。

没人能打到𣸣血大将军,除非他自己故意的。

𣸣血大将军“唔”一声,咳嗽两声。

倏地,他呐喊出声,山川河流瞬间停滞。内力阵阵、剑气波澜,这一招正是“烧不死、刀砍不断、斧剁不烂、美人吻不惊”的大擒龙宗暴衣神功!

这等西域神功他早已身兼。

这梅庄子,连同身后的史道士、钱小相公瞬间呆了,大将军澎湃之内力用暴衣神功宣泄出来,正如乌江湍流绵绵不绝。

三人瞬间骨肉分离、骨骼成粉、终成了灰烬,更无解释。

可是许知玉与腹中胎儿俱亡,神鬼难追。

他是这样的一个男人,这样的蹉跎,这样的悲悯,这样的愁肠。

他立在黄河之巅。

这是许知玉的老家山东。

现在她回家了,她的灵魂回家了,他的妻子回家了,他的肉体立在碑旁。看黄河滚滚,聆激流湍湍。

泪、血、人,𣸣血大将军站着,手上戴着亡妻的玉扳指,亡妻大拇指的扳指,在自己手上只能带在无名指上,似乎还留有亡妻的体温。

可是,这段爱情是否也随黄河一样无名下去呢?

失去了妻子,自己一半的灵魂也埋在了墓地,他捏着权力做什么呢?

————爱妻许知玉之墓。

————立碑人、夫𣸣血。

他心力交瘁,经历乌江之战,又使出极耗精力的暴衣神功,此刻心在滴血、泪在滴血、人在滴血。

他一阵晕眩,所有事物都带了重影,站不住身子,从黄河畔的半边断崖之上,踉踉跄跄滚了下来,他大口喘着粗气,心道:“让我随你去了吧,玉玉,咱们下辈子再续情缘!”接着便沉沉晕去。

他当然没有死。

他掉入了一个穷村里,村名即是穷。

实在是太名副其实。

因为这个村子实在太穷。

他被一碗“老鼠汤”给香醒。

他睁开眼睛,一个草棚子就是这家人的家。

这给𣸣血大将军以前拉屎都不愿意来这里,这地方太差、太脏、太穷。

连肉都只有抓老鼠煲汤。

大将军气死了,他坐起来,怒眉一轩,嘴巴一努,就要发作,却见眼前一个穿着深灰麻衣的年轻女子,一脸又羞又惧又臊:“这位官家,家里只有我和老父,如今官府横征暴敛,就连口粮都没了,家里只能吃这个了。”

𣸣血大将军呆了。

他真的呆了,前所未有的呆,他不是呆这碗老鼠汤,而是呆这个女子。

这女子粗缯麻布裹着身子,稍稍瘦削的身材,她的五官真有三分像自己的亡妻“三绺银发”许知玉。

她当然没有银发,也没有许知玉的知性与奇美。但是她有许知玉的善良、耐心、慈爱,再加三分容颜,令𣸣血大将军立马呆了。

他的呼吸心跳好像停了一次。

他噙然泪下。

“玉玉、玉玉、你来接我了?我们走吧。”

“唉,官家、官家,你摔伤了,我们村的秦二给你看过了,要将息一段日子。”

𣸣血大将军这才看清眼前人并非自己的妻子。

“你是谁?”他的语气又恢复到又冷又冰。

“我是朱霞。”

“咦哈哈哈,你是猪瞎?”𣸣血大将军再也忍不住笑了,泪未干,却破口大笑,不要忘了他此刻是二十一岁,风月、花鸟、上进的年纪。

朱霞也在笑,大将军不笑了。

大将军在想事情,在乌江大战之后,自己悲愤之余先给“霸刀”铁三字和“九爪银蛟”沈剑峰递信,让他们在漯河大将军府主持大局,暂代权力,这才来山东黄河巨涛边埋妻坠崖,如今想必他们已经收到信了。

他抬了抬胳膊,疼,抬了抬腿,疼,紧了紧手掌,还是疼。他想也许可以在这养一阵子,反正还有这个“许知玉”陪伴自己,让自己少些悲伤。但是这地方实在太脏、太穷。

𣸣血大将军养了两天,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这村村民,古朴,挚爱,与自己在江湖上见到的人和事完全不同。

村医秦二看病从不收钱,只喝口水即可,爱八卦的刘大娘常在村头咧着嘴侃天侃地,村长彭六叔常常给大家帮忙打井,挑水,出主意,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朱姑娘。

“打拳咧打拳咧!村口大磨盘打拳勒!都来看哦!”刘大娘敲着锣。

𣸣血大将军披着衣服,蹒跚走着,他浑身只受了些外伤,如今日日滋补“老鼠肉”,外敷草药,已好了七成。

“刘大娘,什么打、拳?”

刘大娘道:“小哥,大磨盘来了两个蒙古人和村里的虎小子拌嘴打起来了,如今正打拳呢,都来看看,你也去吗?”

𣸣血大将军未表明自己出身及姓名,村里都只叫他小哥,他觉着新奇,也未反驳过。

𣸣血大将军日日窝在草棚里早烦了,正好去看看“戏”。

“去。”

刘大娘怪笑:“小哥,咱们先说好,去可是去,只是别受伤了,你这小瘦身材,再受伤,我怕朱家姑娘责怪我老婆子撩事呢?哈哈哈!”

𣸣血大将军咳嗽一会:“我只看看,看不出伤来,刘大娘别担心。”

大磨盘,三人打得凶了。

这蒙古人托磊、蜗阔台道:“汉人真如你似的,那可真太弱了!”

虎小子道:“我操你们娘!”这虎小子真虎,抬手打出一招五行门的“虎拳”,虎虎生风,猛虎下山,武松打虎,三招居然连两个蒙古人的衣襟都没沾到,虎小子怒了。“狗日的!”

那蒙古人蜗阔台道:“只要你们向府台上报交出新婚女子的初夜权,我们即可离开绝不打扰!”

虎小子道:“新娘子的初夜那是村子里的新郎的,和你们蒙古人和破官有什么关系!”

托磊提鞭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说着连抽三鞭,虎小子的脸颊、上衣、小腿顿然露出三道血痕。

𣸣血大将军捏着拳头,他不知道该不该施展实力,真的不知道。

这时候朱霞正找了𣸣血大将军来了。“小哥,你在这做什么?”

那两蒙古人看着这朱霞在人群里的脱颖美貌,顿时色从心头起。

“这、穷乡僻壤真有秘宝啊!咱们兄弟今夜有福了!”

朱霞见蒙古人的暴行,立马想拉着大将军转身离去。

托磊道:“走什么啊,你就跟这病秧子小白脸,哪有跟我们蒙古人快活啊,你做我们兄弟俩的妻子吧!”

这是某些少数民族极少的风俗,一个妻子嫁给两个丈夫甚至服侍多个丈夫。

“滚。”

𣸣血大将军只说一个字,掉在地上如同敲起大鼓一般沉闷。

托磊道:“小白脸,我后面是府台,还有蒙古人老大,你对我出言不逊怕是想死了!”

朱霞忽然哭了:“两位蒙古官家,请放了我和我家小哥,我给你们道歉了?”

“道歉就是两个嘴皮子一碰吗?你得陪我们兄弟三晚再说!”

这种贪狼,三百晚只怕都不行。

他们的承诺自然是从来不算的。

虎小子此刻听清他搬出后台,冷静下来,也不敢莽撞拼斗,还有他的功夫实在太低,即使冲杀亦无用。

“滚!”

𣸣血大将军这次带着怒音,怒容,怒色。

“他妈的,小白脸我看你娘老子生你时候是不是脑子夹门上了?生出你这没脑子求死的小白脸?”

素、素、两声,这蜗阔台已被𣸣血大将军擒在磨盘之上举起来,如同举个碗一般。这也太快了!

好将军,病未愈,体不健。

便使出费体力的小身法摘星指法!蜗阔台被单手举在大磨盘之上、另一指分别刺中蒙古人托磊的膻中穴、曲池穴、环跳穴,顿时四肢软烂如泥,身子又奇痒难忍,抓不得,叫苦不迭。

这一招、把即战力发挥淋漓尽致,拖着病体,速度、力量仍旧抗不得。

“叫你们滚不滚,现在留下吧!”

𣸣血大将军说话如抚琴,遽甫起身子一掌五雷天道掌打脱托磊左臂,手中蜗阔台啪一声从高台砸下,正砸到石碾子上,昏死过去。

彭六叔道:“小哥不可害人性命!你这是给我们惹灾啊?”

𣸣血大将军从磨盘纵下,拉着朱霞:“彭六叔,我知道你怕报复。”

然后他说了在这里的第一句豪言壮语。

“你放心,我就在这,谁敢来报复,就让他来找我!”

彭六叔战栗道:“你到底是谁?”

“是、个、官,更是一个江湖人!”

午夜,无星无月,竹影曳曳,人炯炯独立。

朱霞走了过来,挽住𣸣血大将军的胳膊。

“你放心,我会保护村民的。”

“我信你。”

“我杀了两个蒙古人就绝不怕他们来寻仇!”

“我信你。”

“嗯。”

“你以为我是怕他们?”

“难道不是吗?”

“我是感激你,今日杀蒙古人保村民,也保护了我们姑娘们的初夜权。”

“姑娘如花苞,神圣不可轻亵。”

“今夜我想把花苞给你。”

𣸣血大将军惊颤哦了一声:“就是因为我打死了蒙古人?因为我武功超群?因为我长相英俊?”他给出三个理由。

朱霞一下抱住大将军那宽厚的腰,那紧实的,如堡垒般的身子。

“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

十二 爸爸爱你

“我要走了,村长那我留下了将军令,蒙古人和府县不会来找麻烦。”这是𣸣血大将军留给朱霞的最后一句话。

他裂帛书字,一分为二,各收半张。

“留个念想,不久我便来找你,你万万丢不得。”

“命丢了,这半块手帕也不会丢。”朱霞噙满眼泪。

荆棘丛岂是栖鸾凤之地?他只在穷村逗留了七天养伤。

七天对于他已经不算太短,不短也不长。

在他最宝贵的二十一岁。

在他最失意的二十一岁。

在他最得意的二十一岁。

沈剑峰的纸条通过一个大黑衣教的青衣人带进穷村。他打开纸条。

“皇帝特指将当朝九公主下嫁大将军为妾室,速回漯河。”他叹息着躺在床上,身旁依偎着朱霞,他们应该好好珍惜这一天。

“你要走了?”

“是。”

“我怎么办?”

“我原本肯定要带你走的。”

“后来呢?”

“后来皇帝下旨将当朝九公主下嫁给我,带着你肯定不便,等我这一年安顿好了,我一定会来接你的。”

“是吗?”“是的。”

“九公主,皇亲国戚,国色天香,我?不过是一个村姑罢了,可能本就不是你们圈子里的,硬融进去也是自取其辱。”她在自省也在吃醋。

女人就是吃醋的样子才娇俏,绝美。

即使四五十岁的村妇撒个娇吃个醋,她们的老公也会受不了,答允他们大部分不算过分的条件。

她吃醋的样子更像发妻许知玉了。

𣸣血大将军铁一般的臂挽住朱霞的脖颈:“我不许你,胡思乱想,那不过是皇帝派给我的眼线,我发誓我绝不会碰她,等我安顿好了,我就来接你。”

朱霞眼睛闪着光:“真的?”

“真的。”𣸣血大将军那温柔的唇盖在她的唇上。

天还没亮大将军就走了。

这种分离谁都不会愉快,这种感情,这种撕扯,这种氤氲甜梦,终究会醒的、断的,譬如朝露。

𣸣血大将军在他复杂的二十一岁里,乌江之战,一战击杀了七大水寇,山东黄河边埋了亡妻与未出生的孩子,又在穷村养伤邂逅朱霞,打败蒙古人,劝和官与民,对于朱霞,如今不舍,却又必须分离。

这一个月里他把酸甜苦辣整个咀嚼了一遍。

他来到大将军府邸,又要变作一个冷血的政治机器,他不想、他不想、可是由不得他。

即使他是无所不能的𣸣血大将军,也有说不出的烦恼。

今天、今夜,𣸣血大将军才得知一件事情,一件天大的事情!一件比天还要大的事情!

当年朱霞曾找过自己,恰逢自己与九公主结婚三周年庆典,朱霞已生下𣸣血大将军之女儿,见着𣸣血大将军与九公主恩爱哝哝,心下肝肠寸断,原来当年老父死后她便离开穷村。

嫁于一个不嫌弃他的,最朴实最淳朴,黑黝黝的济阳县郊外的胡汉子。

不错,正是接管雷缺之山东游戏城,铁三字、陈百通、杨恨谁淫掠烧杀的胡老汉一家!

不错,陈百通淫奸的胡儿媳妇,正是中年朱霞。

不错,那个被大火炙烤、脸上留疤、熏盲、断腿的小女孩,胡蝶。

就是十六年前、穷村朱霞生下的𣸣血大将军的女儿。

这个时候他才流出眼泪。

最殇的虎泪。

他自己种下的苦果,他要自己吃下去。

𣸣血大将军三个爱的女人,许知玉、朱霞、女儿胡蝶都是直接间接伤亡在他手里。

十三 我不是将军,我是父亲

从来没有这么惊慌过。

“你到底是谁?”

“蝶儿,你妈妈是否有个翠龙纹玉佩?”

“我、有。”

“你的生日是否在十五年前的腊月间。”

“你怎么知道?”

“你的妈妈叫朱霞,你原住在山东济阳县古黄河边穷村。”

胡蝶暗忖:“自己家早就搬到游戏城了,这些事只有自己生母与自己知道,这个人怎么会知道,一定有些隐情。”

“你究竟是谁?”

“我正是你的父亲啊!”

“不,我的父亲姓胡,早在七年前𣸣血大将军操盘的游戏城灭门之祸里被凌虐而死。”

𣸣血大将军一骇,顿觉绝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否则女儿不但不认自己,反而会拼死为全家报仇,接着悔意顿生:“男人,究竟要度过多少劫难才能成为一个男人!我居然亲、手杀了朱霞!”

胡蝶绝不会认,但她的心思已动摇,她从小伴母而长大,怎能不知道有个“负心人”曾负过母亲,怎能不知道母亲临终所言:“你父亲另有其人,是漯河……𣸣……”她当然说不完就被折磨而死。

————漯河、𣸣……

————洛河、分……

————六合、奋……

究竟说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啊!她索性不找了,自生自灭,但今天她的父亲找上门来了。

听声音是那么温柔、那么安稳、如同一双大手轻抚着自己,这个人大概率真的是自己父亲。

她不想认。

但又不得不认!

如一片飘零的浮萍,若是长出根,这该多么令人兴奋、满足、幸福啊!

𣸣血大将军看到女儿这般模样,心中戾气早就化作恋爱、惋惜、自责。

他化作一声叹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你是否是什么洛或漯河人氏。叫分、或冯什么?”

𣸣血大将军兴奋、悸动、眉毛跳动、全身骨骼肌肉格格作响。

“我是住在漯河,叫𣸣血大,叫冯雪。”他及时胡诌起来。

“你真的是我爸爸?”

“是!这是真的,无论谁都不可能改变,因为这已经是事实了。”

“爸、爸、”她哭得像折翼的蝴蝶。

𣸣血大将军紧紧抱住胡蝶,几乎怕她飞走。

“我妈妈死得好惨,被陈百通淫掠自尽!你要替我和妈妈报仇!”“好。”𣸣血大将军心道陈百通被无面人震碎五脏六腑而死,真是太便宜了。

“不过我知道他死了,但后面还有一个大仇人!”

“你是说𣸣血大将军?”

“是!爸爸,我要你去见𣸣血大将军,问问他为什么要害我全家。”

胡蝶终究是胡蝶,最终心还是硬不起来,说不出“报血仇、杀𣸣血大将军”之类的话。

只说了“问问他”。

她不知道她的大仇人,他的生父居然就是一个人。

他不知道怎么办。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他是不可一世的、战无不胜的𣸣血大将军。

面对残女那愧心一问。好像瞬间击穿了他心的铠甲,拔光了他的“刺”。

“我派出大高手第帝八与公孙让平居然在乌江折翼!这大低手盟真有点意思!”

杨恨谁肃立殿堂。

“大将军我愿与欧阳、南宫再战乌江!”

欧阳杀与南宫杀新毁巢穴七杀楼,正如丧家之犬,但在𣸣血大将军这里他们并没有一丝遗憾,反而很满足,没有飘零之感。可见𣸣血大将军的人格魅力。

“是,愿效驱驰!”双杀齐答。

𣸣血大将军微微叹了一口气,不仔细听绝难听到。

“你们自比第帝八与公孙让平如何?”杨恨谁与欧阳、南宫很不想承认,但他们必须承认之。“远不如其。”

“这就对了,他们二人险些俱亡乌江,你们再去,岂不是白白送死?徒给大低手盟在江湖上大大传扬盛名?”杨恨谁大大“唉”了一声。

𣸣血大将军登临大将军府高阁。

四周环翠,兵戎整齐。

阔天白鸟,绿水悠悠。

他与女儿胡蝶的见面甚少,他不是不敢去,而是去了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切。他知道自己必须去了。

去面对,去解决这一切。

避让无用、逃避无用、皇帝面前早立军令状,他必须要出面决断。

对大低手盟,还有自己的亲女作出最终决断!

“爸爸。”

“女儿,这是爸爸第二次看你,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看你了。”

“为什么?难道𣸣血大将军要杀你吗?”

“不,是我要杀𣸣血大将军。”

“你、你为什么不加入蹇泪老伯与方重领的大低手盟呢?他们可以与你一起去与𣸣血大将军大对决。”

𣸣血大将军笑笑,此刻全镇戒严,他却仍旧孤身犯险,可见其胆量气宇还有武功。

“没必要。”大将军牙齿里迸出三个字。

“你曾留过半个布条给我妈妈,你知道上面写着什么吗?”

𣸣血大将军忽然暖笑,他多年不笑,面部肌肉紧绷,笑得极不习惯,好像是为了哄女儿笑而作。

“是啊。”他的思绪似回到十六年前穷村与朱霞初遇的场景。

他遍体鳞伤,她一身粗衣端着热乎乎的老鼠汤。“我当然记得。”

他重复。

从怀里掏出另一份,胡蝶也摸摸索索掏出她的一半,胡蝶这一份有烧痕、血渍,𣸣血大将军那一半很整洁、还有香味。

𣸣血大将军合二为一:“是李煜的相见欢。”

他在那种离别时,没有拽酸甜话,也没有豪言壮志,写下来的居然是李煜的一首词。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如今读来,颇有预言之意。

大战日。

乌江不远处岸边“嘘嘘”传来接连不断的马鸣声,这为首之人乃一身着蜀锦老者,地缸身材,他眉眼弯着。站他身后约有五七百骑兵,个个重甲执戟,腰缠弓箭。

𣸣血大将军遥拱手道:“桑大总管,皇帝最近好吗?”

桑大总管道:“大将军如此关心圣上,圣上真有洪福!皇帝很好,只是…….”“只是什么?”

“只是皇帝要我协助六人取你大将军的命啊!”

“哈哈哈哈。”𣸣血大将军几乎早已预料。

盛大同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手暴衣神功里的“掌、拳、指”的“掌”法。

𣸣血大将军只看到一个手掌。

十个手掌,百个手掌,成千上万个手掌“噗噗噗噗”连着炸响惊雷冲自己而来。

“好暴衣神功!”

别忘了,𣸣血大将军早在十六七年前,已学会暴衣神功震死七大水寇。

他十七年里早学会破解之法,就是自己自创“五雷天道掌”之中凝滞、化解的招式,𣸣血大将军取名“将军掌”。

以掌轰掌,原不是什么高招。

但将军掌一出,暴掌则消。

一千道将军掌,抵消一千道暴掌,仍有余劲直冲盛大同胸口,正在这时无面人悄摸摸、摸出剑笛:“大家快用大龟息法,我送老贼上天!”

一阵笛音清脆入耳,高亢嘹亮。

所有人虽用大龟息法抵抗,却仍旧心悸非常,面露紧张、痛苦神色。

但是𣸣血大将军呢?

他没有捂住耳朵,也没有运行大龟息法防身,甚至不用内力抵抗。

因为他此刻没有内力!

无面人惊诧。

𣸣血大将军此刻的确没有内力。

因为他的内力被他自己用“轻舟已过万重山”移筋走脉,移到了脚底。

而且他可以瞬间复原,这招是点穴、耗内力的对头功夫。

𣸣血大将军露出看见受伤小猫的表情:“好功夫,陈百通就是死在此人手里,只是可惜啊可惜,今日你也命丧乌江了,真是成也音律败也音律。”

刀刀刀、沈王刀,双刀齐出。

𣸣血大将军缓缓从丹田震出一句:“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轻功失灵!不好。”刀刀刀、沈王刀不战落水。

无面人“啊”一声,肚皮里“心、肝、脾、肺、肾”全部炸裂,血水从嘴里流出来,剑笛“当啷”一声摔落在甲板上,“心音之法”破解我的“笛音”,我不如,千万不如也。

原来他施展凤凰台时,他自己也必须用移筋走脉,否则自己最先被笛音震死。

但𣸣血大将军一招“心音”通过嘴巴诵出,不仅破“笛音”更连破移筋走脉功夫,震碎无面人内脏致死,盛大同此刻被两掌“将军掌”变化式“掌刀”轻松切去另一条、那剩下的、唯一的胳膊。

捕将军盟眼看要全部命丧乌江,终究要归成尘土了吗?

倏地,不远处听到一女孩子呼叫:“爸爸!爸爸!别杀我的朋友们!”

“女儿!”𣸣血大将军心中欢喜,更一分神,刀刀刀、沈王刀从水里爬上船再次施展甫起身子遽攻而去。

那暴衣神功极强、却也极耗内力。

饮马刀、问春刀似被定在半空,彻底按杀不下去,也撤不出来。

沈王刀突使眸里藏刀,𣸣血大将军说一声“叛徒,不必给你留情!”说者以眸对之。

那冷酷、无情、冰冷的眼神!

“冷酷、无情、冰冷的眼神。

也是招式,沈王刀被一招刺中双眸,心肺尽痛,眸藏血刃轻松被破。

方重领催动“乱斗掌气问天七十二招”,第一招至第三招“脱裤子、放屁、提裤子”,第七十一招“大问天掌”,第七十二招“请将军,死”一齐发出。

“可惜,太可惜了。”𣸣血大将军露出看死去小鸭子的的表情。

倏地,一个兵刃穿过所有人直冲大将军,眼神便抵挡不了,一个兵刃“虎”的一声变作似千百个,𣸣血大将军自负什么兵刃都摧毁不了他,索性不抗,看向方才远处说话之地方,那正是自己的女儿————胡蝶。

他心神恍惚,好像十六年前自己发妻许知玉额前的“三绺银发”。

胡蝶和管家婆划一艘小船到江心。

𣸣血大将军觉得胡蝶的神情真好似十七年前的朱霞。

“兵刃”插进自己的小腹上。

没想到那件不起眼的兵刃,竟已插进了自己的小腹上。这件兵刃就是“断了的老刀”!

“不、可、能!”

盛大同咳血道:“断刀怎么破不了暴衣神功,老刀即使刀柄在,暴衣神功也不是他的对手!”𣸣血大将军“啊”一声,震翻二刀,掀起一股巨浪,惊天巨涛。

岸边桑大总管见𣸣血大将军英雄一世居然中刀落入下风,即可对后面五七百军士道:“准备拉弓搭箭!”

𣸣血大将军内劲震出断刀,“卟”一声落入江水。他又和十六七年前一个矛盾。若是使用“夜舟听雨”一招,全身而退自然易如反掌,只是自己的女儿、女婿皆会死于乌江,他决意不会用。

“爸爸,不要再杀我的朋友了!”

此刻盛大同双胳膊尽断无力再战。

沈王刀双眸暂时被刺失明。

刀刀刀力竭昏倒。

无面人五脏六腑俱碎,战死。

方重领使出七十二招问天乱斗掌气,无力复战。

𣸣血大将军呢?

他暴衣神功被断刀破解,身中第七十二招乱斗掌气兼断刀入腹,此刻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碍,此刻难道捕将军盟全军覆没了?

“放箭!放箭!”桑大总管在岸边吼叫,杀大将军头功他当然不想失去。

一支箭!

两支箭!

三支箭!

……

一百支箭。

一千支箭。

密密麻麻都是箭,完了!

胡蝶!方重领!都要完了!

𣸣血大将军第一次感觉到惊慌,老刀插入自己身上他都没这么惊慌!

方重领熟知水性,此刻江面平静,跳入大江之中,又想着胡蝶怎么办,刚想出水说话,“嚓”一声自己即左耳中了一箭。

“蝶儿!”

“嗡嗡嗡嗡嗡,”几千支箭如同万只蜂鸣,在胡蝶耳中像是美人弹起了中阮名曲。

胡蝶跳上大船,一下子抱住𣸣血大将军:“爸爸!”

“蝶儿,你爸爸就是你家的大仇人!蝶儿,你恨爸爸吗?”他不时抵挡箭雨,那刀刀刀与沈王刀顷刻中箭身亡, 盛大同已成废人本无心再战自用暴衣神功断却全身筋脉而死,死前高呼:“大擒龙宗的人都是好汉子!”

十四 忘情水

胡蝶倏地掏出一柄匕首插入𣸣血大将军前襟,大将军一愕,忽然笑了。

“死在亲生女儿手里,我最开心、最值得了!”

𣸣血大将军笑了:“蝶儿,你知道吗?你这样做爸爸很高兴!爸爸三十八岁了,武功天下莫有敌手,爵禄人臣已极无可复加,臣下兄弟皆是江湖一方霸主,美色公主任我挑选,天地之间还有如我一人吗?可是你知道吗?前三天夜里,就在那天夜里,我在漯河大将军府对月独酌,是那么孤独!那么孤独!那么、孤、独!对于我来说享尽一切欢愉,让我再回到孤独之中,毋宁死!我曾也是与方重领一样,甚至比他更纯真,可是纯真在江湖、朝堂是大大的行不通的,我当年是中原三善,匡扶正义,激昂少年,只可惜十六七年前双爱离去,我自无心这些,开始追名逐利,可是到头来一辈子追到了什么?唾骂,猜忌,和最没用之武功!”

胡蝶双眼周围尽是粉红,在白皙脸上是那么明显,乱发、慌张的神情,那是痛哭时的脸色。

“爸、爸,对不起!”

“啵、啵、啵!”三支箭已射中𣸣血大将军身上, “蝶儿,你躲在爸爸身边,爸爸护着你不被箭刺中,再给爸爸念一首爸爸赠给妈妈的离别诗好吗?”

“好!”这是胡蝶生平第二次感受到父爱,父亲的背,如同一座大山。

胡蝶念了出来,那是李煜的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大将军笑了,施展了一招反夜舟听雨,夜舟听雨之杀招被大将军提炼出另一反招,反夜舟听雨可形成一道无形剑气护住自身周围,身外依旧可毁天灭地。)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他想起许知玉在乌江兰舟上,俊雅温柔的样子,朱霞在穷村陪自己卧躺草席子上,数着屋顶大洞外的星星。)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他想起沈剑峰、铁三字、四大名徒,还有自己一起的儿时兄弟。)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亲情、爱恋、朋友、爵禄,武功,名望,每个江湖少年人追求一生的东西,无非最多就是这些,𣸣血大将军其实一开始就得到了,他唯一没有意识到的是他的不担责任、心境奇变,毁了自己。)

眼前的一切成了火炼般的地狱,桑大总管与五七百兵马成了齑粉。

𣸣血大将军终于觉得自己累了,他太累了,他不想再战,不想再玩。

他想睡了。

真的想睡了。

谁都不要叫醒他。

谁都不要。

他急速坠入乌江之前,用尽全身力气将胡蝶震出乌江江面,复落三十多丈外的竹林里,强韧劲道不减分毫,使得胡蝶毫发无损。

“爸、爸!”这是她最后一次喊爸爸。

𣸣血大将军苦涩笑了:“人生长恨水长东!”

他坠入乌江,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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