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跪在瓷砖上,膝盖传来刺骨的凉意。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里灼烧,他盯着陈默白大褂下摆的褶皱,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深啊,你哥不容易。"
"陈医生,求您......" 他喉咙里滚出破碎的呜咽,"让爸......"
陈默往后退了半步,金属椅背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窗外的霓虹透过百叶窗,在男人洗得发白的衬衫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从走廊传来,像一把钝刀在神经上拉锯。
"林先生,我理解你的处境。" 陈默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克制,"但医疗决策需要家属达成共识。"
林深突然仰头,充血的眼睛里燃着近乎疯狂的光:"共识?" 他想起昨夜视频通话时,林明穿着泛黄的衬衫坐在工位上,背后是斑驳的墙面,"我们林家的人,不能让人戳脊梁骨说不孝。"
消毒灯在天花板上投下惨白的光晕,林深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暴雨夜。父亲背着发烧的他在泥泞里跋涉,每一步都踩碎月光。"深儿别怕,爸在呢。" 那声音还在耳边,可现在的父亲,只剩下 ICU 里插满管子的躯壳。
"陈医生,您知道吗?" 林深突然笑起来,笑声里浸着苦涩,"我哥说医疗费平摊,可他刚被裁员。" 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缴费单,"我......"
陈默接过单据的手微微发抖,泛黄的纸页上,"重症监护费" 几个字像重锤击打在他心上。他想起自己的妹妹,那年也是这样的缴费单,让整个家坠入深渊。
"林先生," 陈默深吸一口气,"我不能违背医疗原则。"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我可以帮你申请分期支付。"
林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间涌上腥甜。他摸出药瓶,手抖得怎么也拧不开。陈默伸手帮忙,触到他腕骨突出的嶙峋,像触到一段枯木。
"这是最后一次的药。" 林深惨然一笑,"医生说,这病......"
陈默的白大褂下摆被攥得皱成一团,他突然想起春秋时期的弭兵之会,那些诸侯在血泊中签订的和约,终究挡不住人性的贪婪。他按下呼叫铃,对赶来的护士说:"通知林明先生,患者需要家属签字。"
凌晨三点,林明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褪色的衬衫下摆没塞进裤腰。他摘下旧眼镜擦拭,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你疯了?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哥," 林深打断他,"爸在昏迷前说过,不想拖累我们。" 他掏出手机,播放一段录音,沙哑的嗓音带着痰鸣:"明儿,深儿,爸这把老骨头......"
林明的手指突然收紧,旧眼镜腿在掌心压出红痕。他突然扑过来抢手机,却被林深敏捷地避开。两人在狭窄的办公室里撕扯,陈默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像撕裂了二十年的兄弟情分。
"够了!" 陈默的怒吼惊飞了窗外的夜鸟,"你们的父亲在等死,而你们在争......"
林明突然僵住,林深也停下动作。监护仪的嘀嗒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陈默看见林深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梁滑进衣领,在衬衫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陈医生," 林深突然平静下来,"我签。" 他掏出钢笔,在同意书上沙沙写下名字,"我知道这会让我下地狱,但至少能让孩子活下来。"
林明突然抢过同意书,撕成两半:"没门!" 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尖锐,"爸要是走了,你让我怎么面对街坊邻居?"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碎纸片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深看着大哥颤抖的手,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深儿,你哥不容易。" 他喉咙里突然泛起血腥气,低头看见胸前的衣襟洇开暗红。
陈默按下呼叫铃的手悬在半空,监护仪的警报声骤然响起。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明突然蹲下身,把碎纸片拼在地上,像拼一幅永远拼不完整的拼图。
林深的视线逐渐模糊,最后定格在陈默白大褂下摆的褶皱上,那褶皱在晨光中轻轻晃动,像极了父亲临终前颤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