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28年,宋仁宗天圣六年,辽圣宗太平八年。
一.没当官也能有谥号吗?
这一年,有个叫林逋的人,去世了。
你可能对这个名字不熟,但是他有句诗,你一定听过: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句诗,号称是古今咏梅诗中的第一。
这位林逋就是个平头老百姓,但他去世之后,宋仁宗赐了他谥号“和靖”。
谥号这个东西,从来都是有功绩的大臣才有资格配享的,之前写过的当过宰相的丁谓,最后都没有一个谥号,这位林逋到底什么来头,能获如此殊荣?
实际上,他无官无爵没错,但是有才华,不然写不出那么意味深远的诗句。
他的身份,就是一个隐士。
简单介绍下林逋的生平,当然也可以直接去看《文明之旅》的节目。
他不做官,也不娶妻生子。在杭州西湖边的孤山,找了一块地方,种梅养鹤。
还留下了一句成语,“梅妻鹤子”,意思是把梅树当妻子,把仙鹤当孩子。
据说种了360棵的梅树,每天靠卖一棵树的果子,养活自己一天。
闲来煮酒烹茶,吟诗作画,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我怀疑金庸在《笑傲江湖》里写到的孤山梅庄,说不定就从此处而来。
然后时间到了1028年的某一天,正是梅花开放的季节,林逋自知不久于人世,就摸着他的鹤,说我要走了,从此往后,南山之南,北山之北,你想飞哪儿就飞哪儿吧!又望着满院的梅花,说这二十年来,我享尽了你给的供奉,自此之后,是荣是枯,你可随自己的心意了。终年62岁。
怎么样,这样的隐士生活,羡不羡慕?是不是非常的诗情画意?
那中国古代的隐士,到底是怎么回事?接着往下说。
二.中国古代的隐士是怎么一回事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饮酒》·陶渊明
中国自古就有隐士的文化,从最早传说中尧舜时代的隐士许由,到周初的伯夷叔齐,然后更著名的是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这些都是所谓的隐士。而隐士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仙风道骨,飘然世外吗?
伯夷叔齐是商的王子,商亡之后,立志不食周栗,跑到首阳山上去,最后饿死在那。
竹林七贤中的嵇康,司马昭征召他去做官,但是遭到了嵇康的拒绝。站在司马昭的角度来说,你社会声望那么高,你对我又摆出那么坚决的不合作的姿态,我司马家还正好想篡位当皇帝,你让我怎么收服天下人心?那对不起,我只好把你杀了。
中国隐士最具代表性的人物: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是过着非常穷困的日子。
这三个例子中可以看出,中国原来的隐士文化,是在和皇权政治对抗的。
这些所谓的隐士,都不是目不识丁的平民百姓,他们都掌握了知识,或者存在名门望族之中,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或者是政治立场,或者是个人理念,不愿意与当时的政府合作,选择了不问朝局,悠然南山的生活方式。但在宋朝之前的这些隐士,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代价的。
比如伯夷叔齐、嵇康,那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陶渊明呢,受穷啊。你不把才华卖于管家,那就过穷日子吧。
反过来看前文说到的林逋,宋朝皇帝不但跟他没有那么激烈的对抗关系,反而林逋本人社会声望也很大,还在西湖风景区住着,天天见朋友喝酒聊天,死了皇帝还追赠谥号。要搁在魏晋时代,那些七贤,陶渊明啊,一定会嗤之以鼻:“你也叫隐士?有你这么当隐士的么?”
三。隐士文化的衰落
隋唐宋,这三个时期,是科举制度从初创,到完善的一个过程。
《文明之旅》以前的节目有讲到过科举,也提到过科举之前,中国经历了哪些人才的选拔制度。
在科举之前的九品中正制也好,察举也好。郎官制度也好。都没有科举考试来的更普世,更公平。天底下能读书的人,就集中在世家大族手里,皇帝也没有好的办法进行调控。人家有才华是一回事,愿不愿意来您这位老板手底下干活时另外一回事。有时候不光不来,还到处说这个老板坏话。
黑锅是老板背的,那句话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隐士留下的是潇洒不羁,狂放豁达的背影,至今我们还会遥想什么魏晋风度,什么魏晋风度,就是这些让皇帝恨得牙痒的隐士高人们。
科举制度之后,隐士文化是开始衰落的。逻辑也很简单,以前可以说,我不和当局配合,但是我有才华。现在呢,你再做隐士,你是不是怕考试考不过呀?
没有啊,那你考呀?
不,我就不考!
那还是怕不过呗。
……
然后皇帝也缓和了和隐士之间对立的这种关系,反正我有科举这种制度选拔人才,流量池大了,还真不在乎你们一两个愿意超然物外的。
允许隐士的存在,其实是古代皇权政治保留的某种弹性。在这本书《中国隐士与中国文化》里,作者做了一个统计,正史里面有记录的著名隐士218名,高峰时期的魏晋南北朝有37个人,唐代有52个人,宋朝有56个人。
但到了明朝,有记录的隐士只有13个人,因为开国皇帝朱元璋发布的《大诰》里,明明白白地有这么一句:“天下士夫不为君用罪”,很显然,这个弹性消失了,而清朝呢?可怜,只有5个人。
到了这个地步,隐士文化就彻底衰落了,隐士和皇权的矛盾也彻底终结了。
四。在少有人走的路上,勇猛精进
隐士和政府之间的矛盾算是缓和了。但是每个时代的人心中,还是有那亩田园之梦。
我们被世俗裹挟,我们朝九晚五,为了衣食住行,行色匆匆,内心却不得宁静。
不得宁静,并不是我们真的愿意躺平,而是没有勇气去寻找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隐士,也并不是躺平的生活,而是勇于剥离大众轨道,在少有人走的路上勇猛精进!
北宋的史学家司马光,因为与王安石政见不和,争不过也吵不过,干脆来到洛阳,自己弄个块地方,取名“独乐园”,在这块地方,他用了13年的时间,完成了史学巨作《资治通鉴》,
唐代的白居易,晚年也在洛阳,不问朝局,专心整理自己的诗集,因此整个唐代,白居易留存后世的诗作是最多的。
这些故事在中国历史上有很多,那些留名后世的隐士的故事其实告诉我们:隐居,不是什么都不做,就算是嚷嚷着我要躺平了,我要归隐了,不管他是大隐小隐还是中隐,只要他选择的是一条少有人走的路,那他一定有自己执着的目标。
他一定腾挪出了巨大的心力冗余,在自己的隐秘世界里,向那个目标勇猛精进。我们旁人看不到而已。
他们不一定在政治上多正确,在道德上对我们有多少优越感,他们不过是找到了一个不同于我们的努力方向而已。——这也是我们看中国的隐士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