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大呼小叫着跑到河边，猛然停住，一个披散头发的黑影拦住了去路。那人用食指压着嘴唇，两个少年立刻收了声。玄戈喘着粗气低声问道：“杜霜秋，你如个厕也不用跑这么远吧？”
黑影把玄戈拖进脚下的树坑，用手指着他的鼻尖说：“你再直呼其名，我就把你扔回无终去扫马路！”
“他不用再扫马路了。”卫书焉跟着跳进树坑，整理着柔软的丝质中衣。“以后苍林公子的假期功课改成了守帝陵，便宜他了！”
“你不早说！”杜霜秋埋怨道。“当初就该让他回去看坟，他多些福报，我们也少些麻烦！”
“现在赶他走也不晚。”
“呵，”玄戈不屑地笑了笑，“你们怎么样不了我，这里不是广汉国[1]了。”
卫书焉懒得理他。“四兄，你三更半夜在这干吗？”
杜霜秋没说话，下巴指指对岸。潜伏良久，对岸的草丛背后终于有了动静。草叶抖动片刻，一头灰熊悄悄爬出来，摇摇晃晃地来到水边。
解羽河是飞鸾水[2]最小的支流，通常不是很宽。由于地处河湾地带，水流迟滞，河网分散，河对岸有个土坡扎进河道里，形成一片平薄的浅滩。对那些体形较小或者脖子不够长的动物来说，在这里喝水是万全之策。果然，灰熊慢悠悠地上了浅滩，走到水边扎下了脑袋。
借着微光才看清楚，那东西根本不是熊，只是型跟熊相仿，长相却大不相同。它的脑袋上耸着两只坚厚的狼耳，前面是张又粗又长的大嘴，歪头看过来的时候，口缝里两排尖牙若隐若现。
玄戈瞪大了眼睛，“鳄兽？！”
杜霜秋点头，“是个幼崽。”
“幼崽都这么大，成年岂不要比肩大象？”卫书焉伏着身子，连声惊叹。
“没那么大，成兽肩高齐眉而已。”杜霜秋说。
“这东西笨手笨脚的，怎么上战场打仗？”玄戈自语道。杜霜秋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它发现我们了。”玄戈站起身子，“出来吧，不用躲着了。”
杜霜秋一把没捉住，玄戈已经跳到坑外。鳄兽幼崽受了惊吓，跑回土坡上，一边嚎叫一边原地打转。三人屏息愣了一会，土坡背后响起一串愤怒的喘息，杜霜秋喊了声“快跑”，拉起卫书焉就往外推，去捉玄戈时，却再次被他挣脱了。
玄戈径直走到岸边，眼看对岸土坡上耸起一个高大的黑影，这才停下。“再不跑就没命了！”杜霜秋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玄戈这才拔腿往回跑。
三人径直跑向营地，身后噗通噗通的涉水声让人汗毛倒竖。卫书焉光着脚，行走十分不便，很快就被两人追上，这时玄戈突然停止了奔跑。
巨兽的轮廓隐匿在黑夜中，无形地接近过来，直到把身上的水甩成一团白雾，才发现已经近在咫尺了。玄戈脱下短襦，一边挥舞一边吹口哨，把鳄兽引向另一个方向。
侍卫们迎了上来，旬央转了几圈，没见玄戈人影，急得直跺脚。此时玄戈已经跑到了旷野深处，声息逐渐消失了。“队率[3]，怎么办？”无终战士们望着他们的长官，旬央眼珠子瞪得血红，“反正不能在这儿站着！”说罢就往营地里跑。
军士们迅速跑回营地，奔向各自的马桩。“尚燕，带你的人去追！”杜霜秋朝他的人喊着，“找不到老七就别回来！”
前面的年轻军官拉住缰绳，原地兜了个圈。“都跟我上，别让无终人抢了先！”说罢扬起十字铁戟，率领众人踏尘而去。
刚出营地，旷野上传来微弱的呼喊声，随后又恢复了死寂。两部人马分头行进，没走多远，黑幕边缘荡起阵阵烟尘，烟尘中闪出一个人影。“是我家公子！”有无终士兵喊了一嗓子，旬央立刻扬起马槊狂奔过去，两部人马迅速合流。
玄戈身手十分矫健，奔跑的速度极快，但身后的庞然大物明显跑得更快。它浑身冒着热气，活像一座滚下山坡的巨石，眼看距离越来越近。玄戈好几次险些遭到辗轧，都用急停转向的方法脱了险，那巨兽连滚带爬始终无法上前扑咬。
“退后——”玄戈边跑边喊，“退后！打开笼车！”
众人听到他的喊声，纷纷调转马头。“我看他肯定疯了！”旬央叹了口气，立刻带队奔回大营。
三辆笼车相继打开后门，几头猪羊连滚带爬跳下车来，惊叫着跑散了。玄戈的计划大胆而危险。旬央深知不可有半点闪失，他跟军士们埋伏在几十步外，勒令众人随时做好以命换命的准备。
玄戈终于出现了，手里还挥着那件短襦。巨兽似乎有些体力不支，但依然力不从心地跟在后面，玄戈不得不边跑边停，坐在地上等它一会。几番挑逗之后，玄戈突然一个转向，直奔最大的笼车而来。鳄兽收不住脚，又狠狠摔了一跤，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爆发出最后的疯狂。
玄戈刚钻进笼车，鳄兽就从背后扑了上来，八尺[4]多高的木栅笼车顷刻间被撞飞出去。眼看那大脑袋到了跟前，玄戈连忙侧身滚到地上，打了几个滚后爬起来。
笼车好像一间木牢，只不过对鳄兽来说太小了，钻进去之后根本回不过身来，只好把嘴伸出栅栏，朝玄戈狂咬。旬央跳下战马，没走几步，险些被那树干一样粗的尾巴抽到，连忙指挥众人合力关上木栅门，落下横木，这才松了口气，隔着木桩在那毛茸茸的屁股上狠捶了一拳。
“你是不是疯了？！”卫书焉推开众人，涕泪横流地冲向玄戈。“它没把你吃掉就算你命大了，你居然还……还他娘的要把它关起来！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见他这副样子，玄戈嘿嘿笑道：“你看你，手握四尺长剑，哭得像个娘们儿。”
“笑什么？我在问你话呢！！”
“不关起来怎么办？你有办法弄死它？！”玄戈有些来气，看他是真得担心自己，只好作罢。“反正捉也捉了，不如拉到烟洲岛上，没准儿还能卖个好价。”
鳄兽冲撞几次，无奈木桩过于粗大，只好放弃了挣扎，伏在笼车里喘气。那张长嘴露在外面，愤怒地吧嗒着，可是面对围观的士兵们，也只能徒劳地流几行口水。
玄戈找到了杜霜秋，他坐在棚车的车辕上，脸隐藏在黑暗影子里。他坐在对面的车辕上，还没张嘴，杜霜秋先开口了。“如果你出了意外，我们两国可能就会交战。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卫书焉死了呢？”
“六弟不会死，因为他怕死。而你缺乏对死亡起码的敬畏！”
“死神又带不走我，我为什么要怕他？”玄戈忘了找他说话的初衷，语气明显是在挑衅。“鼠兔焉知虎狼之心，我们说的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事情。”
老师讲过的话，他却用在了自己身上，杜霜秋气得脸色煞白。“这是你跟我最后一次出门，再不会有以后了！”
玄戈起身走了。他对这话并不生气，甚至都没过下脑子。他径直走向笼车，火把的亮光之外现出一个毛茸茸的影子。它慢慢走近，停在外围的笼车后面。那个大家伙终于看到它了，疯了似地拱了一阵木桩，最后实在无法脱身，只得绝望地长声呜咽。
[1] 广汉国，华夏三国之一，位于曼努夏大陆西端，首都广都。详见附录三。
[2] 飞鸾水，岭西最大河流，上游为天狼水，西注鸾泽。鸾泽西出凶黎水，注于热海，热海出赤焰水，西注入凤凰湾。岭西地区指神鸟山、雷齿山、唐古拉山、安塔高原以西广大地区，亦称阿帕里亚（Aparia，西土），为梅族和鲁巴萨、图塞塔、拉特利三大天国所在。
[3] 队率，军官名称。华夏三国以军为最高战斗编制，设将军一人，统兵数万；军下为部，设校尉，统五千人；部下为曲，设军侯，统千人；曲下为屯，设屯长，统五百人；屯下为队，设队率，统百人；队下为什，设什长，统十人；什下为伍，设伍长，统五人。
[4] 曼努夏一尺长约30.5厘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