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几近尾声，校长还在讲着些话，但不足以弥盖全场滋长的离别氛围。都晓得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却未料到渐入佳境的食至半路也将被迫转场。
同学们你看我，我瞅他，他又望向你。你继而挠着头，我借势垂眉望着鞋，他故作姿态，笑的是那般空荡。不大的年纪还不知如何消化这份惆怅，只感心里激烈糅合成一种道不明的味道。
初彤这会儿不知怎的注视向阶梯教室窗外的远山，应是有所思亦或单是在观望，一时良久。
正值7月夏日不足6点时分，斜阳把窗外正对的南面山坡浸染上一层缃叶黄。坡下是一片围建起来的化工厂区，储油罐、化工塔和办公楼相互错落耸立着，其间闪耀着钢铁夹杂玻璃的反射，点缀着整座肃穆庄严的工业森林。在这片光怪陆离般的景致之上，坡顶，众星捧月般的矗立着一块巨大的花岗岩。
“你知道那块大石头的故事么？”一旁的美玉突然轻声的问道。
“不知道!”初彤没有移开视线，平日里她肯定早转过头来与美玉争执了。
“我可知道！”美玉怕这话题聊不下去，疲于应和到。
“什么故事呀？”初彤此时话并不多，语气尽量显得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没有平日里那份与美玉对话里透着的那股盛气凌人，但还是不想让谈话中断的意思。至少此时美玉是这样认为着，便赶紧接着说：
“传说啊，那是张果老儿，就是八仙过海里的那个，他在赶赴修仙的路上，那是云来雾去不知绕了多少路遥，目历了多少人事态迁，眼看快要修得正果的时候…”
美玉看着美景讲述着关于它的传说。此刻隐约看到有人正在那南坡攀爬着，不由愣住。
“说呀！就怎么了，磨叽！”
“哦...就在即将修得正果之时，他忽觉脚下鞋里有东西硌得慌。为此特意停下了赶路，脱了鞋下来磕了一磕，这一磕二磕的，什么都没有。搭别人也就接着穿上赶路了，可张果老毕竟是要成仙的人了，骗不过他的。他硬是使足了劲儿一抡，那鞋磕在脚跟上，竟然从鞋底掉出一块小石子。那石子苦心经营了良久，眼看就要随着张果老成仙去了，谁料到此刻竟然出了局，从天界径直弃落而下，掉在人间，就是现在我们的南山坡。”
“那你就是我们磕掉的小石头喽！赶今儿磕掉了你，下学期我们班更逍遥自在的做神仙去了。”
这会儿的初彤仿佛恢复了往日的聪明灵气劲儿，接的这话倒也咽得美玉一时不知往哪里说，只得沉寂下来，良久未话。
无所适从的美玉顺着初彤目光望去，此刻那南坡上确实有人在攀爬，不知先前初彤是否就在瞩目他们。想看的详尽点，无奈实在遥远，人物十分渺小，只辨得出是两个。穿着一样的衣服，约莫主色大块宝蓝配精白细碎拼接，应该是校服。大可是别校的学生，假放得早，来爬山的。虽然看不出性别，形体差距促进观者的祈愿，望是一对情侣。许是初期，因大过一臂的距离，未到牵手。
那南坡两人置身处到巨石的路途，远观十分咫尺且平缓，两人亲历却走得十分缓慢与艰辛。置身在外的美玉看来明明巨石于他们是何等必然的触手可及，背负在当事人身上却令其如此的步履沉重，不由得为他们着急起来。
“老师们，同学们！我们的大会也就到此结束了，让我们相互做个道别吧!”
话毕，大家一并起了立，相互转身率真的寒暄了起来。说着些再见类的话，并未感有缘重逢的概率几何，便谈不上离别的那份惆怅。更未知若是遥远的某时有缘再见了会是何等的心境。
至此往后遥望起来尽是无可预期的茫茫然，但以此化作终点的这段往事，总算是真切的凝固了起来。稍有遗憾的，许是它算不上刻骨铭心；欣慰的，是其静如止水。无论以后景色多么秀美或者风雨多么飘摇，有心回首追忆它时，大势总会逐渐趋于一种味道。越久远，它亦会愈彰显主体的泯灭掉一些杂质，从而更加清晰的纯真醇厚起来。种种当时的平淡无奇，会被时间推远压缩和记忆提纯炼化的愈加瑰丽闪耀。宛如一块琥珀，盈实又坚韧的支撑起那段本已空荡的往昔。
散场时大家陆续站起顺着阶梯教室的排位汇入过道离开，多次并队，人流很快混杂起来，此时的美玉身高实在不占优，倒先被人头埋没了，已看不到初彤。
行至一楼大厅时，空间算是开阔起来，正在犹豫是否特意的等上一等，也好顺应大会宗旨的补上一句道别的话。刚转过方向时，与挤出人群的陆同学撞了正着。
“呦，美玉！正发愁哪里找你呢，这是瞅谁呢？舍不得相好儿的吧？”
“瞎说！哪有什么相好儿的，这不等你呢么!”
“好么，天天在这楼口互等下学，从没见过你这般渴望的眼神。再说，咱们这一起转过去，兴许还成了同班，此刻需得你这般的恳切？这话谁信！”
“眼神真这般？”
“写在脸上了呢！”
“得！反正相好儿不相好？我是没想好！你爱咋说咋说吧！”
陆同学被这听着没头脑的话，被搪塞的也不想继续。
两人顺势出了楼，人群到了开阔地，一下的疏散开来。教学楼前是个水泥地砖铺成的小广场，大块的格子原本课间跳房子课上练跳远，如今这粗犷刻度恰好用来最后精准度量着美玉同这所学校的关系。
这小平台向北连接着裸露土地的大操场，此刻人流涌动浮土飘扬着。美玉暗自四处打量，发现初彤已经到了操场西头的学校门口。
校口两侧的花坛各种着一棵巨大的冷杉，仿佛在立校时就在这里见证着。冷杉的底部枝杈未做修剪，任其自然生长，让人走不到跟前，凭此一棵便撑满了整个花坛。
冷杉背景前，初彤的身边围绕着几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她们姐妹三人组的另外两个，分别在同年级的其它班。旁人看来，三人性格迥异，共通的是那满溢青春朝气烘托下的青春漂亮。
此刻，三个女孩站在花坛旁演奏出爽朗的笑声。定看，她们似乎目视着美玉的方向讨论着什么。
“别逗我好不好，他啥都不懂，别说笑了!”校门口三个女孩相互对话中，初彤的声音，美玉听辨的很是准确。
“才不是呢！小石子虽然没有做成神仙，倒也落个人间万物之上的身形，如今我们不都在这仰望它么？以后你也得仰望我才是呢！”美玉忽而全然失了腼腆，大声的朝着校门方向喊着。
初彤一时愣住了，想不到平日胆小美玉的这般，回敬着美玉喊道：
“组长大人快快长高！别再被人欺负啦～”
这声音穿过尘土飘扬的校园操场，进而扶摇直上越过沧桑古朴的教学楼，便顺势回响在建筑与大山之间。那尊依山而对的巨石仿佛也浸染在其中，面对这场突来的对自己的菲薄，沉默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