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古风】风起雪落

原文来自淘故事,经作者授权发布;作者:蓝树


1.

初冬,南大街,西九胡同的一座破庙外,来了一群黑衣人。

周遭死一般寂静,却有杂乱的呼吸声。冬天的风刮得凛冽,几只乌鸦无聊地叫着,随着一阵北风,吹散了柿子树的最后几片叶子。

台阶的下面有几只还在挣扎的虫子,怕是熬不过这冬天的第一场雪了。

这座古老的破庙,蓝灰青砖残旧,天渐暗了,越发显得凄凄然。

台阶几层,朱红色门,残破不堪。

一名黑衣人,敲了敲门,好一会儿,才有人应了,只见一条缝,几名黑衣人耐不住性子一拥而入。

一位老和尚正要蹒跚走来,他慈目安然,应声:“几位施主终究还是来了。”

黑衣人中有一身形魁梧者速步走进,长刀一挥,老和尚已经倒在血泊里,红艳艳的一地。

“还不出来么?”黑衣人用眼神表示威胁。

只见几声响:“该来的还是会来。”只见一女子,寻常素衣打扮,从庙堂里走来。

一名日本军官从几名黑衣人身后走来:“九格格好久不见。”

他拿起一件破旧的黑色外衣,那外衣有一块块朱红色的血迹,他从破烂的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他,他叫连野,萧亲王的一等侍卫。这是还在府中的时候与他第一次偷偷跑到京城的南大街上找外国人照的。

风刮得更紧了,寒意逼近。只见乌云遮住了眼前的最后一抹光亮,雪如纸片,一会儿落满了整个庙堂。

“你猜他怎么了?”军官挑衅地问道。

她不敢再看那张照片沉默着,抬眼望着天。天是那么高,那么远。

萧珍慢条斯理,但肯定地说:“他还活着。一直都活着。”

她看着日本军官,看他反应。

然后再一字一顿地说:“我跟你回亲王府。”

2

她还记得拍那张照片的时候才十六岁,花一般的年纪。女孩的头上结了一个英式的蝴蝶节。连野还穿着新式的西装,只是头上还留着辫子。一脸的稚气未脱,因为平日里练武,身子骨挺脱潇洒。萧珍知道这是新旧交替的时代,大清的气数已尽。所以当时执意让他换上了新式的西装,起初他还不愿意穿。

萧珍是萧亲王府上的九格格。她是萧亲王的第五个侧福晋所生的女儿。她的母亲所有福晋里皮肤最为雪白的,还在世时萧亲王对她也是百般宠爱,只是她命太薄。生下十阿哥时不幸难产离世。萧珍对于母亲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她去世那晚。

“你要答应我,万事要听你阿玛的话。”她的手紧紧攥着萧珍的衣角。

母亲痛苦地咳嗽着。

“你还有个弟弟,我怕是挺不过去了,他这一辈子没了娘,日子艰难。你要好好…”。然后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的脸上雪白雪白的,透着一丝红晕,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水仙,只是下一秒便枯萎了。

父亲牵着她的手,可是他实在有些怕这位平日里并不怎么爱她的阿玛。

虽然他穿着一身新式的装扮,可是头上还是留着已经灭亡的大清朝的辫子。不苟言笑,看上去威仪堂堂。萧珍的几位兄弟姊妹在远远地屋外望着。

紫禁城外来了许多洋鬼子,他们大肆烧杀抢掠,大清王朝的运势已经没了,算是灭亡了。

王族们匆匆由北京逃散,只是萧亲王在蛰伏在京城最边远的郊外,一些王孙贵族都在蛰伏等待复辟。此时军阀割据,各地民不聊生,北方最大的军阀统领张震天也有妄想称帝的野心,权宜之计只能先联合再做打算。还记得在八国联军包围紫禁城时,张震天曾经派了一只军队护送他们出逃。

萧亲王与张震天夜两人在一片芦苇从里,把酒谈天,他们各有各的抱负,一个要复辟大清,一个做着也当一次帝王的梦。

为了拉拢张震天的军队力量,他想起了还未出嫁的九格格萧珍,这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在京城郊外的寄居的王府有些落魄,院落很大,红墙斑驳,旧瓦遮蔽。

他来到了萧珍的房间。审视着已经长大成人的萧珍。

“珍儿,穿起你母亲亲手做的旗装。真是漂亮。我们满族女子应当如此。”

他沉思一了阵,又道:“不过,明天你就要嫁人了。以后这些衣服不必再穿。”

“嫁人?”萧珍疑问道,“嫁给谁?”

萧珍本能地向后退去。

“张氏军阀统领之子,张崇峻。”他眼神充满寒意,带着命令的意味。“你还有任务,适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随后他拂袖而去,不给萧珍半点解释纠缠的机会。

她知道自己自己心中所爱是谁,但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的他,更从未向人提起过。

连野,是亲王府的一等侍卫,出身低贱,却能经常出入王府。因他刀法精进,并且熟悉西洋枪法,更熟悉马术。

在猎场打猎时,满族儿女皆可参加。连野的骑术时在萧珍之上的,他总是用突如其来的动作,将萧珍远远地甩在身后。然后故意地往回看,一拉缰绳,马蹄与人齐立,在夕阳下如立着的一尊闪着阳光的雕塑。

人和马的头都高高地昂扬,肆意潇洒地奔驰着。

萧珍自然心有不甘,心底对这男子是满心倾慕,但是她却想着能得到,至少能够得上。于是也向连野一般,身体轻放,拉着缰绳,猛地一抽。马儿急了,她的身体被抖落在半空。

整个人几乎要翻出去,连野急速掉头,伸手拦腰,将她抱下。

是的,她得救了。终于有机会能借着这夕阳的余晖,多看一眼。

然后便向他微笑,策马扬鞭走掉,心里留下感动与倾心。

连野追了上去,两人在无边的牧场奔驰,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夜里,牧场外搭起帐篷,围猎的家族氏亲,都在分享自己的战利品。唯有两人,四手空空,却满心欢喜。

在无人的河边,“你喜欢我吗?”萧珍是个敢爱的女子,生来就不怕和男孩儿比较,只不过她在父亲面前不得不收敛性情,为了母亲,更为了弟弟。

“喜欢。”连野并不拖泥带水。爽快地说。

她抬眼望着,他的眼睛里有仿佛有万千星辰。这夜空也仿佛都因这句话都变得暗淡。

“我亲手做的香囊。”

她闻了闻,又递给了他。

他皱眉:“格格还会做这个?”

“不像会做吗?”

“不是,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萧珍沉默着,欲言又止:“你还喜欢西洋枪对吧!”

这是她第一次送人礼物,她自小伪装着性子,小心翼翼在王府生活,唯有在连野面前才能像个孩子,才会软下声音。

“下次我送你一把。”

两人回到的帐篷前,互道:“明天见。”

说着便各自回去了。她目送连野飞身上马,渐渐远去,他的背影坚实,他跟他的马儿一样,自由,英挺,长啸而去。

但是她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她的爱情,幸福,丈夫都由不得自己选择。有时真想忘了周围的一切,只要跟眼前的这个男人,随着马儿奔驰而去。远走高飞,像这普通人一般,相伴一生,平淡幸福。

3

深秋,十一月初九,吉日,宜婚。

今天是萧珍出嫁的日子。她早已扮好红妆,八宝罗钗,绸罗锦缎,王府院内也显得锦绣繁盛。

东方出现了浅紫色的微亮,夜寒露重,这一天还是来了。

绝望不过是妥协于,责任,义务,或者只是无法同命运纠缠的悲哀。

她的眼神在烛火的跳动的焰火里显得凄艳。

对着镜子,再用心梳一梳额头的发髻,换上了自己喜欢的梅花绿藤簪子,脱下这沉重的如同牡丹艳丽的喜服,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做。仿佛这才是真的自己。

她打点了陪同的嬷嬷,趁着夜色,消失在落魄的寄居郊外的王府大院,来到一个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地方。

这是一条无名的河边,她来时并没有想到他已然在等。

“跟我走吧!”还未等萧珍开口,他便已经说出口,像是不假思索的。

萧珍神情肃穆,凝重而坚定地望着他:“走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只要有你。”他伸手,萧珍递过手去,一把拉住他,仿若永恒。

两人跨上马,不知道前方有什么路,更不知道有什么未来。

只是这一刻他们等待了太久,顾不上想太多,只是庆幸生命里有一个可以未彼此奋不顾身,孤注一掷的人。

月在黑云上,行走穿梭,山岚皑皑,白雪茫茫。

在寒冷的夜里,她抱着他的坚实的后背,这似乎是她这二十年里做过的最快意的事,或许也是她最值得做的一件事。

天明了,前方就是出城的地方。

城门外人潮汹涌,他早已熟悉这些人的气味。暗示萧珍下马。准备拿出长刀,此刻他没有退路。

突然从身后冲出几名带刀侍卫,没想到他们早已埋伏在此。

刀光剑影中,连野毫发无伤,他们对萧珍不会下手,目的只有一个,置他于死地。

即使连野再武功精进,双手难敌群攻,一刀砍在他的背上,一道红色的印痕渗出血,再转身时,萧珍挡在他的面前。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我的好阿玛。”她坚定而愤恨。

众人住手,人山人海顿时烟消云散般不见了,街上空荡无人。

“我以为你不敢。没想到还是做了。”他有些嘲笑,如人俯视地上的蝼蚁。

“饶了他,我跟你回去。”

“他值得么?不过一个一等侍卫。”

“值得。”

连野的脸上,一丝丝的肌肉抽动着,他忍着背上的伤痛,看着她:“看来是走不了。是我没用。”

“没有,你很好。”泪水早已决堤,人却只能转身离开。

他紧握着萧珍的手,不愿分开。

他震惊一个女子,如何坚定地活着,如何不想屈服于命运。

“我会去救你。只要我活着。”

“我知道,你快走。”她一把推开连野,将包裹给了他,里面是一把新式西洋枪和一张黑白照片。

马儿长鸣一声,他飞身上马,远远的消失在一片人海里。他无父无母,孑然一身,不再打算当谁的走狗与奴隶,他知道自己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王府的门外,鞭炮长鸣,人影绰绰,无不欢腾喜悦。

等待迎亲的马车早已经列好长队,等待新人。

红色的盖头,可以掩盖昨夜发生的一切。

泪痕未干,她再看一眼身后的弟弟。听他唤一声姐姐,便只能离开了。

踏上轿子,一切如常,在外人眼里不过又是一段美满姻缘。

4

参加婚礼的有裹着小脚的妇人们,还有一些贵妇,她们盛装出席,眉弯目长,优雅而高贵。她们都是传统的女人,甚至有些不中用,难道指望这些人去复辟清朝。

萧珍冷笑着,她庆幸自己不是和她们一样的人。她出国留学,学习新知识与思想。也希望有一天这些都能派上用场,而不是身子困在这牢笼中。

新娘子换上了新中式的锦缎礼服,是一种新式的旗装,当下人叫它旗袍。衣角和袖口绣满紫红色花边,头上的婚纱却是西式的。为了遮盖疲惫的脸,敷上了厚厚的粉,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面无表情,似不会动的瓷娃。唯有艳丽的红唇,显得格外有生命。身旁是一位穿着修身改良中式长袍马褂的新郎,在一起拍摄结婚照。

这是当时贵族流行的结婚仪式。

他们坐在彼此的身旁,在拍摄的空隙,张崇峻在萧珍耳旁低语,他有些开心,情不自禁:“我以为你不来了?我见过你。”

萧珍冷漠地回道:“我不是来了,可我从没见过你。”

“以后我会对你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她顿了一下,“我想要自由。”

“难道嫁给我?你不自由么?脱离了王府的管束。”

她有些看不上,身旁的这位新郎,他根本不懂真正的自由是什么。

“我的阿玛让我嫁给你,不过是你因为你们张氏军阀的力量。”

“但是,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妻子。”

也只见过一次面,不知道他为何这么爱她,所以多次同张震天提起迎娶萧珍之事。这门婚事并非萧亲王一厢情愿。

“我无法辩驳,事实如此。”

家族的几位老人,上前向新人撒了些陈年的酒水,这也是规矩吧。

“恭喜恭喜,真是天生一对。”人潮里,这样的声音不绝于耳。

“令郎一表人才,听说从德国的军校毕业,回到中国,必将大有作为。”

“九格格天生丽质,两人夫唱妇随,我们一定有希望。”

众人纷纷道贺,萧珍冷视着周遭的一切,心也跌入无边的冰洞里。

离开连野的日子,离开家的日子确定是从这一天开始了。

这是一个庞大的家族,除了婆婆,还有姑嫂,叔叔,侄子,侄女。不过倒也无妨,本身就是在这样的家族里长大,不过她自小不受重视,倒也过得自在。

只是眼前的这位丈夫,她看不上。总觉得这种富家子弟,怎会少得了莺歌燕舞,这种人在她的生命里很是常见。

一夜,张崇峻醉酒归家。她在房间里却不想让他进去。

一阵狠重的敲门声,惊来了下人。

“都给我滚回去。”接着又是一阵敲门声。

“珍儿,我说我见过你,你一定不记得了。”

萧珍皱眉却怎么也想不起:“你不必拿这种哄骗人的话来说。我没见过你,更不认识你。”

“在五年前的一次皇家围猎时,我也在。我同父亲一起来亲王府做客。那时你穿着一身满人的盛装。”他的沉醉的嘴角露出笑意。

“五年前的事,谁还记得。”萧珍把脸转过去,并不相信。

“可我记得,我一直记得。”

忽然没了动静,他倒在了地上,呼呼睡去。

萧珍叫下人来把他抬到了书房去。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忽然有一日,明明看到他呼呼睡着,却从身后紧紧抱住了正准备回正房去的萧珍。萧珍想要挣扎,却无法拗得过他的力量。毕竟他上过军校,体力并非寻常人。

“你放开。在结婚那一日。我说过,我只要自由。”

“我只爱你。我愿意把什么都给你。唯独自由。”他的双臂抱得更紧了,“你为什么不能爱我?”

“我爱的男人应该顶天地立,有家国理想,更有责任担当。你整日花天酒地,我为何要爱你!”

萧珍趁着他有一丝松懈,推开了,跑了出去。

他被一阵冷风吹醒,是呀,他也是有理想的。不过父亲永远给他铺好了路,他并无实权。他想要成为那样的男人,也许只是为了她。

从那日后,他向父亲申请去军队,在一次次的战役中取得了胜利,每一次胜利他都会取下子弹存入一个紫檀盒子里。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就到了暖春。萧珍托人打探连野的消息,听他最亲近的几个兄弟说,已经有半年不见连野的踪迹了。

他在她的生命里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氏军阀的领地逐步扩大,由张崇峻带领的部队,几乎次次都是胜仗,他们军队武器精良,训练有素,在北方一带少有敌手。不过原本势力在浙江一带的吴家军却节节北上,张氏军阀在山东一带的割地,被侵吞了一部分。

5

与此同时,日本侵华战争也正式拉开了序幕,中国人的苦日子过得更艰难了。

张震天的割据的东北一部分领地被日本人侵占了,南下到山东一带,吴氏军阀一直在紧追不舍,张震天一下病倒。张崇峻作为长子只能只身南下,带着部队追回损失。

春寒料峭,虽说春日渐暖,但寒意还是不减,尤其在清晨时分。这是山东的一个小县城,街上也并无太多人烟,眼下里正是春耕的时候,却不见有人忙于农事,一切显得有些诡异。

张氏军阀准备以此为据点,夺下周围的几座城,夜晚在这里便安营扎寨。这次因为东北被日本人攻打而损失了大半人马,只能带不到五千精兵前往。

如烟的雾趁着夜色,潜入。周遭一切死寂一般。

忽然一声枪响,打破了夜的沉寂,营长的士兵立刻警觉开始搜寻枪声的来源,在一阵慌乱中,找到了。在张崇峻的帐篷里,发现了几个士兵,他们胸膛上,亮堂堂地刻着吴氏两个大字。

张崇峻的额头被一名身材高挑的军官用一把短枪指着:“你早应该知道会有今天。”

“你是谁?吴氏军阀的几位将军,我以前交过手,并未曾见过你。”张崇峻疑问道。

“萧珍,你总认得吧。”

“那是我的妻子。我怎会你不认得?”张崇峻脸上的青筋隐隐抽动。

“那是我的女人。”此刻,他手中的枪抵在他的额头上,越发用力了,朱红色印痕显现出他的愤恨。

“连野,亲王府原一等侍卫。”

“那是以前,现在我是吴氏军阀的副帅。”

说着他命令手下带着张崇峻走出营帐,无人敢拦。张崇峻手下的副将只得向京城的张府大院发出电报。

通信员收到电报,大惊失色,连跌带跑地向连野说:“日本人攻下北京,张家大院被扫荡,军阀里的士兵纷纷缴械投降,九格格生死未卜。”

连野命手下人将张崇峻看好,他一把抓过通讯员的衣服领子,一鼓作气,拎了起来:“你是确定是真的。这些日本鬼子,看我宰了他们。”

眼睛里是愤怒的火,一把将他重重的摔在地上。

张崇峻急忙追问:“这么会这样?我要去救她。”

连野鄙夷地看着他:“你自身难保,你有什么资格去救?”

张崇峻挣脱着,使出全身力气,将旁边的几位士兵撂倒在地:“那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有资格。”

“用不着,过几天你就没资格了,萧珍的命我会去救。”说着连野命人将他押入车中。

他们一行人,驱车直接奔赴北京。

日本人占领了北京城之后,北京的黑夜似乎无比漫长,街上不见人影,渺无人间烟火。

落魄的王府大院却灯火通明,听人议论是日本人准备与亲王合作,他们将张震天杀了,吞并了张氏军阀的兵力,一起为建立东北满清政府做着万全的准备。今日日本军官东山次郎要来听戏,特地邀请京剧名角齐三来登台答谢。

萧珍被关在王府后院的闺房里,此时的她还有些用处,毕竟张崇峻还活在人世。日本人向来是不留祸患的,杀了张崇峻也是早晚的事。

张崇峻自从知道了实情后,便一言不发,在车上沉默着,也绝不留一滴眼泪,他没想到亲王是这般做事的。此刻他只想杀了那些日本人,为父亲报仇。

连野命人将他松绑,他冷眼看着:“不舍得杀我了。还是可怜我了。”

“都有吧。此刻我们的敌人是东山次郎,我们的目的是救出萧珍。不是么?”连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下车。

王府门外来了一些车马,伙计把一个个的大箱子都抬到车下,每个箱子,上面都油彩给写上了一个大大的“齐”字。

这些都是齐家班子的戏车,那些搬搬抬抬的跑跑腿的,都是尚未成名的小弟子了。

连野给了一人一包香烟,借了身衣服只身去了王府。其他的人则在王府外接应,日本人向来警觉,人多反而不好办事。

在熙熙攘攘的后台,个个角儿们都挤在里面,有吊嗓子的,有聊闲天的,在后台里有一间单独的密室,自然是齐三的化妆间了。一把刀凛冽的出没,悄无声息已然在他的脖颈了。

"给日本人唱戏的走狗。齐三是你么?"连野挑起横眉,一脸鄙夷。

齐三并未惊动,依然稳稳地坐:“都是混口饭吃,这荒乱年代。”

“我今天也不是来杀你,求你件事。救出亲王府的九格格。”他虽然用了求字,但是强硬口气依然不减半分。

“你是?”齐三疑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此刻你还有别的选择么?”

齐三慢悠悠地转过身去,“好,我答应你。不过你身手如此机敏,待到事成之后,你能否也答应我一个条件。”

“只要救出萧珍,万事好说。”

两人四目相对,似乎已经明白。齐三拿出一张残破的地图:“这是日军的集中营的秘密基地,我们的兄弟还在里面,我是共产党员,今天就是来盗取另一半地图的。”

“共产党员,我听说过。”

“是的,我们的敌人都是同样的。你愿意加入我们么?”

“我顾不得那么多,我只想先救人。”

齐三,点了点头:“人我会想办法,你多小心。”

6

日本军官坐在戏台下面的座位的最中间,每个人仿佛对这种文化从骨子里痴迷,想要得到,尽管如此,它依然只属于中国的精神底蕴,谁也拿不走。

戏台上,唱腔清亮,文武双全,赢得下面阵阵喝彩,这是他们最为卸下防备的时刻。

后院的下人,也被这京剧的唱腔吸引住了,逃荒的日子哪里还有这种待遇,都仰着脖子想多听一些,听得更仔细一些。

戏班子里不乏一些奇人异士,只见一个黑影,轻轻翻过一座屋檐,便不见了。

萧珍在屋内门被反锁着 ,黑衣人将锁撬开,萧珍有些疑惑,但是她直觉这是来救她的人。

一阵快速的而熟悉的动作解开绳索,明显是训练有素。

”你是谁?为何来救我?“

“是连野交代的。你先换上衣服,等待时机好带你出去。”

萧珍听到了他的名字,有些不敢相信:“连野,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她连忙换上衣服,扮上唱戏的装扮,从后门悄悄来到后台。

连野假装忙着扮抬道具,在齐三的化妆间,他们再一次相遇。灯光明亮,她看到了他,比以前更瘦,但却更有力量了。

连野上前抱着他,似野兽般紧紧地将她旋涡在自己呼吸里,他没有一刻不想再见到他,没有一刻不想念这样的时刻。

“你还好吗?”

“我不好。没有你,我永远都不会好。”

“我带你走,这一次我们再不回来。再不分开。”

忽然一阵枪声响起,后院的人开始嘈杂起来,“萧珍格格不见了。大事不好了。”

前院的戏声够大,依然在唱,他们似乎慢了半拍。

连野将萧珍放进提前准备好的戏箱,在最下面扎好了透气孔,拿起车子便往后院的出口走去,院里的下人们慌做一团,却没人前去报告王爷。因为这是杀头的大罪,只得自己先在后院到处寻找。

出了门,没多远,只见一辆黑色的车驶来,是来接应他们的。

此时大院内的日本军官已经发觉,他们整装已经从大院冲了出来,身后的枪声如雨点般横着扫射,连野将萧珍拖上车,则从另一边跑掉了。

萧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连野!连野,他要干什么?”

身后的张崇峻挣脱开两人:“我来开车。”

“萧珍,他肯定还有更紧要的事。你坐好。”车辆一直向南方开去。

连野在牧场里的马匹早已等待,他趁此时机,准备潜回王府,盗取另一半的地图。

北京已经不安全了,他们随着齐三的路线图,一路来到武汉。

几个月过去了,依然没有连野的消息。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去做这件事。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封信:亲爱的萧珍,我又食言了。这一次与你分开,我万分不愿。在第一次离开你后,我参加了吴氏军阀,几次与日军交手,看到他们血肉百姓,心中早已愤恨。这次救你,是因为齐三的原因才得以成功。他是共产党员,我也加入了。我知道在家国与情爱之间,这次我选择了前者,但是我爱你,是永不会变的。我希望你能忘了我,别再等我了。望珍重。

萧珍不敢再看第二眼,眼泪早已经决堤,她将信好好收藏,正准备放在包里,信纸的背面却在阳光下闪着一些图案。

她拿着信来到武汉地下党的联络总部,将信交与他们。

7

一声鸣笛声,响彻整个武汉,没想到武汉也将要沦陷了,日军飞机肆虐地轰炸着熙攘的街道,地面都摇晃起来。

萧珍在一阵慌乱中,心中却更坚定了,她要加入共产党,为了一个目的,让日本人从中国滚出去。

地下联络员黄雅是齐三的妹妹,她负责武汉的地下党联络。在黑暗的密室中,她为萧珍写了入党申请书,萧珍铿锵有力地念着宣言里的每一个字,这些字里包涵着无数牺牲与荣光。

“我们要转移了,日本人已经要将武汉攻破。下一站是重庆,你跟我们走吧。”黄雅拉着她的手,可她却未动半分。

”连野,生死未卜。我知道他做了什么。这封信就是那副地图吧。”

“是的。他只身进入王府 ,靠着在王府里当了那么多年侍卫的警觉。这件事只有他能做。”

萧珍浅笑,眼眸凝成雪一般地透明。“他永远是我喜欢的样子,有理想,有血性,有担当。我想去北京寻他。”

“北京,已经太危险了。”黄雅惊讶地看着她。

“越是危险,也是越是安全,不是吗?”

萧珍去意已决,黄雅只能安排人手,给她买了去北京火车票。

四季匆忙地轮换着,转眼已是深秋。金黄的叶子,洒满了整个北京城。从车站出来,空气是冷的,心却是很热,期待着,希望能够再见到他。

齐三接到了黄雅的密电,特地来接应萧珍。

这是齐三的为她准备的藏身之地,一座庙堂,不过荒乱之年,早已经没了香火,只不过还有一位老和尚在打理着,他也是共产党的通讯员。

“我们也在极力营救,连野也被抓在集中营,这副地图就是他在集中营所做。他在里面潜伏着,等待时机成熟,我们将合力营救。”齐三,对她有些愧疚。

“我都懂,我也申请了入党。我和他一样,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萧珍收拾好,便走进了庙堂后面的房间。

齐三匆匆离开了。

夜深了,萧珍无法想象连野在集中营的日子是怎么挺过来的。但她一直相信,他有这样的能力。不然也不会把地图化作一封信交予自己,这信并不是连野的笔记一定是谁为之代写。

集中营,没有白天只有黑夜,连野并不是在当夜被抓的。虽然当时潜伏王府拿到了那半幅地图,可是集中营里机关重重,还是要有人在里面接应画出更为详细的路线图,为一举端了这所毁灭人性的城堡,他答应了齐三救那些兄弟出来。

他曾说:“中国人就应该帮中国人。”

齐三与他在月下对饮,“是啊,中国若是多了像你这样的热血之士,何愁不能强国。”

“只是,不管我生死如何。你要答应我。照顾好萧珍。给她安排一个好的去处。”连野,诚恳地看着他。

“我答应你。会尽力保护好萧珍的安全。”齐三,爽朗地笑着。”不如你我结拜兄弟,今后你的事,就是我齐三的事。我定竭尽全力。“

两个人在月下结拜,他从此也算是有了亲人。

又过了些时日,准备拿下日军集中营的部署工作,已渐渐成熟。齐三依然在外是响彻京剧界的名角,为日军唱着戏,被人们都骂做走狗,人们骂的越狠,日军则越不怀疑。

趁着唱戏的日子,地下党的人员,渐渐都已经潜伏在周围了。日军的精英力量都在齐三的戏园子里保卫着东山次郎太君。

一切稳中有序,趁着夜色,先是在外发放讯号,集中营里的人趁机发生暴动。特别行动小组,化作日军装扮,潜伏在外,从大门到密室,一路前行,没有给站岗的日本人拉响警报的机会。

经过一阵斗争,日军的集中营被摧毁了,卡车上的兄弟们,高唱国际歌,红星飘扬在前方。

连野却也没有醒过来,他的胸部中了一枪。只能连夜送往地下联络处抢救。

这件事,齐三一直没有对萧珍说。因为他知道连野对她有多重要,他企盼着连野能早日醒来。

8

日军的集中营被摧毁后,他们对全城进行了地毯似地扫荡。这座庙堂怕也是不安全了。萧珍接到密函,准备转移,却还是慢了一步。

萧珍被抓了,她要被带回王府。当她看到那件带着血色的衣服和里面的照片的时候,情难自已,无法不愤恨。

雪越下越大了,一声声枪响在黑白交界的森林里,马蹄声响彻整座山谷,张崇峻带着军马早已潜伏在此处营救萧珍。

日军被打的惊慌逃散,萧珍跨上马,随张崇峻来到地下联络处的地下医院。

她来到连野的面前,只见他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

医生告诉她:”他意志坚定,不然可能早就去了。不过还是会有醒来的可能。”

萧珍,紧紧握着他的手:“我知道,你听得见。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我答应你。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为了方便照顾连野,党组织给她安排了地下医院的工作,她每日的工作除了照顾连野,还照顾一些受伤的同事。

日子在黑暗中,无声地交替着。他们住的地方是一片空旷的矿井处,夜晚会有漫天的星光落下。

那是1949年的冬天,雪如鹅毛,不一会儿落满了山谷,田野。

萧珍喜欢看雪,就开着窗子,看了会儿。

一个苍老而而又熟悉的声音响起:“珍儿,下雪了。”

头发有些灰白的萧珍回过身缓缓地望着他,轻叹:“是的,这是瑞雪兆丰年呢!”

眼泪如星辰滴落在他的脸上,连野紧握着她的手,颤抖着。

风轻轻吹着,雪依然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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