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湖南一路驱车回广东,李昂原打算直接回广州,但想到已有半年没有回老家了,遂调转车头向东,复行200公里,于傍晚六时回到乡下老家。
家庭院的大门洞开,李昂径直开了进去,刚下车,土狗大黄便夸张地摇着尾巴扑上来。
“回来了?”父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就你一人回来?思思呢?”李昂回头,见父亲正捏着软管给院墙边的花草浇水。“我去湖南办点事,顺便回来看看,我妈呢?”李昂一边逗着大黄,一边漫不经心地搭腔。
“在厨房,你建才叔送来几斤麂子肉,野生的,你妈正在处理呢。”
“爸,你小点声,这玩意哪来的?别到处嚷!”李昂环顾了四周,压着嗓子说。
父亲不接话,继续浇他花草,花草们沿着院墙四周肆意葳蕤,而李昂只认识那几株挂满花朵的月季。他深吸一口气,满腔芬芳,直通脑门,竟有浅浅醉意。
从浅醉回到现实,李昂用力搡开大黄,大踏步地进了家门,直奔厨房。母亲正埋头切菜。李昂偷偷摸摸地靠近,在母亲的痒痒肉上轻挠两下。母亲闪了一下腰,头也没回地说,“衰仔,都听到你在外面的动静了,半年也不回家,你心里还有你的老妈子吗?”
“还请母后谅解,这不生意忙嘛;对了,前段时间托勇子带回来的药吃得怎样?”
“挺好的,头晕的症状减轻了很多,比香港带回来的效果还好呢,听勇子说是从外国带回来的?外国东西真不错!”
李昂不想告诉母亲,其实那些保健品是中国制造的,只不过在外国转了一圈,贴了洋商标罢了。
李昂待在厨房给母亲打下手,一会儿,便听得屋外建才叔跟父亲在谈话。李昂问母亲:“建才叔为什么那么殷勤?”
“哦,他女儿云静不是大学休学了嘛,诊断出来说是有轻中度抑郁,在家待了快半年了,现在死活不愿意去上学了,你建才叔想托你爸跟你说一说,让你带云静出广州见见世面。”
“那不算什么事,只要云静自己愿意就行。”
“哎,我心里还是犯嘀咕的,那可是抑郁症呢,万一在你那出点什么状况,那可怎么办好?”
“你老人家就别担心了,我自有分寸。”
晚饭时,建才叔也留在家里吃饭。饭桌上,建才叔跟父亲喝着李昂带回来的白酒摆龙门阵,他一个劲地说野味多么难得,想到老李头喜欢吃野味,特地送来。又一个劲地夸李昂多么地出息,不到三十岁就把生意做那么大。
建才叔的鸭公嗓令李昂的耳膜难受,麂子皮又太厚太韧,他一心只想抓紧结束晚饭。遂说:“叔,你和我爸多喝几杯,我明天一早要回广州,就不能陪您喝了。”
建才叔梗着脖子欲言又止,李昂看在眼里,心领神会,遂主动开口道:“对了,叔,云静妹是不是还在家里,我刚好缺个采购员,她要是愿意就到我那边做做看?”
建才叔拧巴的红脸舒展开来,忙说:“那太好了,我也正愁着这件事呢。既然你明天回广州,那我赶紧叫云静收拾收拾,明天让她跟你一道去罢。”说完他便从腰间抽出老人机。
李昂的确是乏了,开了一天的车不说,手机也响个不停、接个不断,他需要睡觉。母亲赶紧放下碗筷,手忙脚乱地跑上二楼儿子的房间铺床被。平时李昂不在家,床被都收拾在橱柜里。
他跟着母亲后面,进了自己房间,一阵家具簇新的气味扑鼻,他太少回来住了,刚开的空调吹出来的风也带着石灰气。母亲边忙活嘴里边念叨:“以后回家要提前说一声,妈好给你提前收拾房间。”
母亲铺好床被后,欲下楼拿紫外线除螨吸尘机,李昂对母亲说:“妈,别忙活了,我眯一下先,晚点再起来冲凉。”转身把手机调成静音。母亲只好应声出去。
醒来时已是凌晨四点,李昂打开手机,十二个未接电话、二十多条未读信息,以妻子陈思敏的电话和信息居多,她询问他什么时候回去。李昂回信道:“明天回。”随后将手机往枕边一撇,准备起身去冲凉。下了床,发现床头柜上叠放着一套睡衣,铁定是母亲为他准备的。
为避免吵醒在一楼睡觉的父母,李昂特地上三楼的浴室冲凉。冲完凉,他已睡意全无,遂穿好睡衣,爬上天台。他仰望天空,月朗星稀,凉风习习,此景令他燃起童年的记忆:父母和哥哥趁着昏暗的月色匆匆收割着稻谷——据天气预报说过两天将有台风过境,半年的辛劳,怎能让这风给收割了去——十四岁的李昂是小大人了,自然也要帮忙。可李昂实在是太困太累了,母亲遂让他回去睡。他说不,眯一下就好。于是,他倒在稻秆堆里,仰望着墨蓝色的天空,很快便沉沉地睡去。醒来时,他已在家中的长藤椅上,脸颊被印得凹凸有致。哥哥见他醒来,便嘲笑他没用,干点活就累趴了。哥哥的嘲笑带着温度……
李昂想到哥哥,鼻子不由地酸了起来。这一晃,哥哥已经走了十年了。那年适逢李昂中考,风雨交加,已参加完高考、赋闲在家的哥哥骑车送他到镇里的中学考试。考完最后一科,他满心轻松地等待哥哥来接他,可等来的却是哥哥被大水冲走的噩耗。
哥哥被冲走后不久,录取通知书便寄到家里,哥哥考上了华南理工……

二
“昂仔,昂仔……”李昂惺忪地睁开眼,见母亲正捏自己的脸颊,“你这孩子,怎么跑天台上睡觉,露水那么大,着凉了那还得了……”
李昂赶紧翻身坐起,满身潮润,“凌晨洗完澡后睡不着,便上来透透气,没想到又睡着了。”
“快下楼刷牙洗脸,早餐做好啦,是你喜欢喝的炖土猪汤和剪玉米饼。”
“还是老妈子最好!”李昂亲昵地搂着母亲松垮浑圆的肩膀。
“没正形,云静来了,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发,所以人家早早就来等着你呢。”
云静端坐在客厅的沙发边沿,身板笔挺地盯着电视,电视正播放着早间新闻。李昂一眼瞥见云静,有种恍惚的陌生感,她身体削瘦,长发披肩,眼神忧怅,跟当年那个满脸婴儿肥,马尾灵动,眼神扑闪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云静,好多年不见了吧,你变化怎么那么大!”李昂笑着跟云静打招呼。
“哥……好久不见……”云静讪笑着站起来,无所适从的神情。
“哈,当年你那泼辣劲也没了,你坐着先,我们吃完早餐就出发。”
云静便又坐下,盯着电视,一言未发。
李昂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母亲已经将他昨晚换洗的衣服拿去洗了,好在他衣柜里还备有几套衣服,虽然穿在身上有一股樟脑味,但他并不在意。李昂招呼云静吃早餐,云静说她吃过了。李昂便端着碗来到客厅,边咻咻喝汤边问云静:“你行李呢?”
云静没吭声,指了指电视柜旁边的一个浅色行李箱。
“你爸跟你说清楚情况了吧?”李昂又问。云静点头,憋了好一会儿方说:“谢谢你,哥!”
“云静,看你这话说的……你忘了你七八岁那会儿,我扶你爬村边的那棵大榕树了?你抱着树枝,上不敢上,下下不来,吓得尿裤子,哈哈哈!”云静羞红了脸,低头只顾着看地板。
李昂的母亲赶紧轻声呵斥他:“老是没正形,云静都二十出头的大姑娘了,你别再取笑她。”母亲又转头对云静说:“云静,你去广州别担心,要是你昂哥对你不好,你就跟婶娘说,我决不饶他。”
云静静默地点头。
临出门前,李昂塞给母亲一叠钱。母亲拉着李昂的衣角低声问:“昨晚忘问你了,你跟思思是不是又闹别扭了?你多让着她点,毕竟是城里长大的孩子,娇气一些,小夫妻嘛,需要慢慢磨合的。“
“行了妈,你放心吧,你和我爸好好在家,别担心我们。”
李昂的小车缓缓驶出村道,上了县道,开出一段路,又上了国道,再开出一段路,才上到高速公路。
一路上,李昂主动找话题跟坐在副驾的云静说话。渐渐,云静不再静默,也主动开腔了。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李昂了解到云静的基本情况:两年前高考发挥失常,她想复读,但她父亲(建才叔)说一个女孩子,凑合上个大专也不错了,于是她去到本市的大专院校上学。上大二时认识一位学长,坠入爱河,可学长在得到她的身体后立马跟她提出分手,还说只是跟她玩玩,何必当真。于是她割腕,自杀未遂,轰动全校,被劝休学。回家后的云静便再也不想去学校了。
李昂问云静:“想开了吗?”云静点点头:“无所谓了,哥你放心,我脑子没问题,完全可以在你那胜任工作。”
李昂笑道:“小丫头片子,还挺多心眼。我这边好说,关键你自己要爱惜自己,没有什么比自己安好更重要。社会上值得追求的、有意义的事情多了去了,情情爱爱嘛,有了要珍惜,没了要坦然?”云静重重地点头。
下午2时左右,回到广州的家,客厅里不见陈思敏。李昂便先招呼云静在客厅坐,并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递给云静。
李昂轻轻地打开卧室门,不出他所料,思敏果然正在睡午觉。他蹑手蹑脚地走向床边,手伸进空调被里,率先摸到思敏的手臂,其次小腹,翻越两座馒头山,摩挲她的下巴……
思敏突然惊醒,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捶打李昂,“你吓死我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上午不是发信息给你了吗?”李昂微笑着说。
思敏意识到还在跟李昂冷战中,立马扭过头去:“哼,臭不要脸,我还生着你的气,滚出去,别打扰我睡觉。”
“生气?那你昨晚还给我打电话呢,行了,别再气了。”李昂觍着脸继续摩挲思敏的嫩滑下巴和脸蛋。
“不小心按错了!”
“好啦好啦,有老乡来,给个面子吧。”说着,李昂从裤兜里摸出一个深红色的小首饰盒,在思敏面前晃。思敏看也不看,甩手将首饰盒往床尾一掷,“以为每次买点小礼品我就会原谅你了?谁来了?”
“老家建才叔的女儿云静,打算让她来我们公司上班。”
思敏听了就心里老大不痛快,“你老家人我可没兴趣过问,不过你去湖南怎么不跟我说?你一走就好几天,你眼里还有这个家吗?”
“我忙生意上的事嘛,再说了,不是正冷战嘛,走远点,更利于冷静……”李昂嬉皮笑脸起来。
“你就是个冷血动物,一点也不懂得心疼人!”思敏说着眼眶便红了起来,眼眶红归红,她还是起了床,并走向梳妆台整理发型和妆容。李昂在她的臀部上轻轻捏了捏,便退出卧室。
思敏好一会儿方从卧室出来,李昂发现她竟然把刚才送给她的天鹅铂金耳坠也挂上了,一副靓丽香艳的模样。当思敏看到眼前的云静上身穿紫色圆领T恤、下身穿白色长裤,脚下踩着两只船一般大的蓝色拖鞋(拖鞋是她进家门时胡乱换上的)时,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位就是云静妹妹吗?”思敏笑着问。云静赶紧站起身来,唤道:“嫂子好!”一旁的李昂插话道:“云静,你今天刚到,好好休息,今晚我们出去吃餐好的,明天带你去公司吧?公司有宿舍,你想在宿舍也行,想在咱家住也行。”
云静赶紧说:“哥,要不我住宿舍吧?现在还那么多时间,要不我现在去宿舍,够时间安顿的……”
思敏发话了:“云静妹妹今晚还是在家住吧,不用那么着急的。”云静便不好说什么了,任由李昂夫妇安排。
晚饭是在离家不远的鸿莱海鲜餐厅吃的。吃饭的当口,李昂接到同行——张盛的电话,张盛说有个专做女时装的服饰公司想出让,问他有没兴趣。李昂问张盛:“盛哥你一向专注做男装,怎么突然也关心起女装了?”
“细佬啊,我不做女装啦,不过听闻你想由大众转型做女装嘛,这才想到你啦!”张盛满口“广普”。
李昂答应明天下午三点到他的“盛公子服饰”见见那个品牌负责人。
是夜,李昂与陈思敏全情投入地做爱,他们仿佛要用一夜的激情,来消融大半个月来的冷淡。思敏甚至主动用嘴取悦李昂,她的反常主动,及忘情却做作的吟哦令李昂颇为费解和兴奋。
云静也一夜无眠,倒不是因为主人家的动静,因为隔音不差,她并未听到任何动静。只不过她想到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又将要参加陌生的工作,敏感的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呢?她心里也明白,无论自己怎样谨慎,昂哥的妻子看她的眼神总是那么异样。

三
日上三竿,陈思敏还在睡懒觉。已醒来的李昂走出卧室,见云静正安静地端坐在餐桌边,餐桌上放着三份面包、牛奶和煎鸡蛋。
“哥,见你和嫂子还在睡,我就擅作主张,做了早餐……”云静小心翼翼地说。
李昂揉着眼睛、赤着脚,“哦,云静,别客气,你先吃,我收拾完就送你去公司。”
云静依然未动,待李昂洗漱完毕,端坐桌前,示意她赶紧吃,她才拿起面包。李昂三下五除二把自己那份早餐消灭殆尽。云静问他:“嫂子呢,用不用叫她吗?”
“不用理她,她总是懒懒散散的。”
直到李昂和云静出了家门,思敏还是未起床。其实她醒了,她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卧室门未关,李昂和云静的对话她隐隐约约都装进耳朵里了。她伸手抚揉着下体,显然,昨晚李昂毫无怜香惜玉的行为,让她今天深感灼痛——身体的和内心的灼痛。
我们到底是怎么了,结婚不过两年而已,何至于此?他到底是否真心爱我?思敏回想八年前,李昂在她就读的大学校门外摆地摊。帅气青涩的他与别的地摊佬截然不同,他总是安静地看着过往的行人,对每个人都报以略显羞涩的微笑,却不曾吆喝过。她被他的微笑俘虏了。为此,她不在意他只有高中学历,也不在意他穷困潦倒,她更不顾父母的坚决反对,与他分分合合走过五年的恋爱长跑后,毅然决然嫁给这位乡下仔。
他们本该是多么恩爱的一对璧人啊!他一向那么迁就她,宠溺她,他曾多少次深情地说过要将她金屋藏娇,永远当做挚爱珍宝。可当她细想到阿娇的凄凉宿命后,不由得心里一紧。只是那时的幸福感太强,让她逐渐忘记了“阿娇的凄凉”。
情感的罅隙是从结婚的第二年开始产生的。偶然间,她从他的手机里看到一张相片,相片是一张集体照。令她愤怒的是,照片里一名女子竟然殷切地靠着他,靠得那么近,那么反常。
她歇斯底里地责问他,他矢口否认,说那只是一个同行业的陌生人,在一次同业会上拍照时,简单交谈了几句,却不小心被拍到,他们没发生任何事。她不信,她气得连手机都砸了;他也气愤不已,说他太过分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冷战,从此矛盾越来越多,她的一日重似一日。
此番,云静的出现,竟然也令她觉着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到底是因为他事先不告诉她呢?还是因为她感到有危机感呢?尽管这危机感那么的无厘头,反正她的心情是糟糕透了。
李昂将云静带到公司,公司地处花都湖公园旁边。李昂交代采购经理吕玲,让她带云静。吕玲大大方方地搂着云静削瘦的肩膀说:“李总放心,你家的妹妹我一定会照顾好的!”
李昂告诉云静,吕玲也住在宿舍,以后好好跟着吕玲做事就行。但李昂没有告诉云静,吕玲跟他的妻子思敏是远房亲戚。
把云静交给吕玲后,李昂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连午饭也是前台帮忙定的快餐。他正在研究公司下面五个大众服装城上个月的销售报表。只有一家服装城有少许盈利,其他四家均出现不同程度的亏损。这半年来公司总体经营形势都不乐观。
他盘算着要转型,将现有的大众卖场悉数转让出去,不能转让的则想办法止损。然后走专卖品牌路线。故此,他也早已放出风声,不然走得较近的张盛昨晚也不会向他传达有品牌转让的消息。
下午两点钟,李昂驱车赶往天河区张盛的“盛才子服饰公司”。一见面,张盛便朝他的胸口轻轻来上一拳:“细佬啊,小半年不见啦,那么久也不来找哥哥啊,是不是又偷偷扣女去啦?有好事记得要想到哥哥呀……”
张盛剃着小平头,膀大腰圆,大腹便便,一双小眼睛总是闪烁不停,李昂总感觉他像一只油罐里泡着的胖老鼠。三年前,张盛还在做服装批发时,李昂便跟他有打交道。一次酒局上,喝得酩酊大醉的张盛当着众人的面蹲在包间角落大小便,李昂见状迅速将屏风拉来,挡住丑态百出的张盛。并偷偷跑出包间塞钱给几位服务员,拜托他们处理好现场。那件事后,张盛便视李昂为自家兄弟,在生意上对李昂便多有关照。
李昂问张盛,来者何人?张盛神神秘秘地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她还是你的老乡呢!”李昂便不再多问,安然等待。
三点整,那位品牌服饰老总准时到来,竟是一位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妙龄女子。经张盛介绍得知,她姓郑,名莉萍。李昂觉着她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莉萍也愕然好一阵,方幽幽然说:你……跟我一个同学很像!”当李昂自报家门时,莉萍以手抚额,遂问道:“李光是你什么人?”
“我哥!”李昂也惊诧不已,方记得在哥哥的毕业照里见过这个人。
张盛拍着大腿——他不知道李昂哥哥的事——兴奋不已:“你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看,这个世界多小啊!”
李昂和莉萍很默契地都不再提及哥哥,只按部就班地谈起生意上的事情。
一直谈到傍晚五时,张盛大手一挥,说在珠江河畔定好了餐厅,他要尽地主之谊,请两位一定赏脸——这种事是无法拒绝的。
张盛趁着跟李昂一起上洗手间的当口,偷偷对李昂说:“细佬,这是一个好机会,这靓女是这家品牌服饰公司老板的女朋友,你刚才也听到了,那老板是香港人,他准备回香港养老了。这香港佬是有老婆的,这靓女铁定不会跟着去香港啦。所以好好搞定这女的,尽量低价搞到手,这牌子你是知道的,虽然不是什么顶级大牌子,可在广东这一带还是口碑不错的……”
李昂听了心里老大不舒服,问张盛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张盛抖着尿哈哈笑道:”细佬,新闻联播可以有假,我的话绝对不假,不信走着瞧。”
饭局上,宾主尽欢,不在话下。散场后,莉萍由专职司机送回深圳。而李昂也叫了代驾回花都区的家里。
回到家,李昂见思敏正绷着一张臭脸看电视,餐桌上搁着半张披萨。思敏不会做饭,平时请了一位阿姨做饭的,可是这几天阿姨请假回乡下了。思敏只好点外卖对付每日三餐。
“哼,你出去吃好吃的也不带上我?”思敏披头便责问李昂。
“我有应酬,去了天河。”李昂疲惫地应到。
“你为什么去哪都不告诉我了?以前你都会跟我报告行程的。”
“姑奶奶,你难道不知道原因吗?你像特务似的总盘问我,疑神疑鬼的,我怎么跟你沟通!”
……
夫妻俩龃龉一夜,直至分房睡,俩人没干该干的事,却比干了该干的事还累。

四
几天后,李昂询问吕玲云静的情况。吕玲说:“这丫头不太爱说话,做事倒很细心,是做采购的好苗子,接下来就要训练她看货的眼光了。”
李昂心想,卖场都难以为继了,货囤积太多,已成定时炸弹,再不赶紧清货,一转季就成了垃圾。其实他根本不需要采购人员,可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带云静出来。倒不只是为了给父母挣个面光,那又是为了什么呢?他的心里没有准确的答案。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手机响了,是郑莉萍。李昂竟然莫名地有些许心跳加速。莉萍说她明天要来广州单独和他面谈,让他发定位给她。
李昂将公司的地址发了过去。
翌日上午,莉萍开着一辆挂着粤港牌照阿尔法来到李昂公司楼下。李昂为了避人耳目,并没有请她去公司。李昂径直上了莉萍的车。
“去哪?”莉萍问。
“白云山下有个不错的农庄,风景优美,我请你去那走走吧。”
到了白云山下的农庄,刚好到了饭点。李昂和莉萍要了一个古香古味的包间。俩人话不多,却默契得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一切都因为李昂已故的哥哥——李光。
李昂想要在莉萍身上知晓更多他崇拜的哥哥的往事;莉萍呢,她简直把眼前的李昂当作李光了。他们没有喝酒,但都有些醉。
他们仿佛有无穷的精力,从农庄后面一路往白云山上慢慢攀登。这条山路是未经开发的泥路,鲜有人知晓。
莉萍说:“李光,不,李昂,你哥哥是个狠人,他读书很拼命。我们同桌两年,我从一个无心向学的人,被他感染,变得也很刻苦。”
李昂说:“是的,小时候,村里人和爸爸妈妈都说他是读书的好苗子,而我读书则一塌糊涂,小时候我甚至有些怕他,因为他自律而坚强,比爸爸还严厉。”
他们谈了许多,话题全然都是李光,却丝毫没有谈及生意,哪怕有关生意的半句话,也没有。
从下午两点,一路向上,几乎要登顶白云山。却眼见天将下雨,乌云层层叠叠起来,他们匆忙折返。可莉萍竟寸步难行,她穿着高跟鞋,刚才上山时,穿高跟鞋的脚尚且不觉得难受,可下山的境况却大相径庭了。
李昂穿着运动鞋,他赶紧脱下自己的鞋,让莉萍穿上,她脚小,他便把鞋带解开,重新绑紧。然后一手提着莉萍的高跟鞋,一手牵着她的手,相携着下山。李昂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踩到尖锐的硬物。所幸,绵软的山路除了有些圆石子,并无他物,但他还是觉得每一步都硌脚。李昂想起小时候,哥哥带着他上山割铁线蕨,那时家里还烧柴火,没那么多木柴,铁线蕨倒是很好的燃料。被镰刀割过的铁线蕨总会露出尖细的梗,直直的,一脚踩上去,鞋子都要被戳穿。他就曾被戳得脚底板鲜血直流,寸步难行。哥哥便背着他,边嘲笑他没用,边鼓励他:“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花了一个多钟,才重新回到山脚,天也刚好黑透。他们既累又饿,便又重新回到那个农庄吃晚饭。这一次,他们要了两瓶红酒。推杯换盏间,不知时光几许,风雨倒真的摧枯拉朽地奔袭而来了。
他们赶紧回到车上,想趁雨下大前之回去。一上车才发现,俩人都喝了酒,万不能开车的。可这山郊野外,叫代驾也不现实。
他们尴尬地沉默着、沉默着。雨终于下大了,数不尽雨滴在黑暗中砸在车顶,噼里啪啦地响。莉萍说:“李光,我怕!”
李昂说:“别怕,有我在!”
莉萍说:“李光,我好想你!”
李昂迷乱了,许久,他说:“我哥在上边肯定也会想你的,你看,他知道你今天见着他的弟弟,正感极而泣呢!”
“不,你不是弟弟,你就是你,你就是李光!”说着,莉萍便扑向李昂,李昂来不及躲闪,嘴便被莉萍的嘴封住……
他们在车里待到下半夜才回去。风雨依旧,但李昂已然醒来,他驱车将莉萍送回深圳。右舵车他开着很是别扭,想要挂挡时,右手总不由自主地划拉,当触碰到车门才又赶紧换回左手。
送莉萍回至家楼下,她让他留下来陪她,他婉拒了,并连夜打的回家。
回到家时,已近黎明。李昂倒在沙发上和衣而眠。
五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思敏亲自来到公司。其时,李昂正在跟下属们开会。
下属离开后,思敏方将离婚协议书从包里拿出,啪地甩在桌上。同时给他手机转发了一个录音。不明就里的李昂点开录音,正是那晚他和莉萍在车里的动静。
李昂的脑袋瞬间轰鸣,短暂的沉思后,他一声不响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又过了半年,服装业的寒冬正式来临,李昂的所有服装城全军覆灭。
云静倒开朗了许多,她重新找了一份工作,算是在广州站定了脚跟。在她心中,李昂是她的恩人,也是她的精神榜样,虽然他现在正陷入泥淖中。
那都是暂时的,云静认为。
文/若安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