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8日，上午八时许。刚吃完早饭，在去图书馆的路上。老姐打来电话催我回家。
1月3号期末考结束，7号教师资格证面试，下学期打算再学点什么东西，毕竟参加考研的、国考的、找到工作的同学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出路。这学期庸庸碌碌，缺少了很多责任的担当，不得不为将来做点打算啦…
昨晚突然很想和老妈视频，QQ里，老妈叫我回去过年。还破天荒地问我新衣服买好了没，让我回去把衣服买好。长这么大，家里都是能省则省，过年买新衣服？难不成爸今年拉煤球赚了钱？也想到该提高一下生活品质了？
姐说，你听姐的，赶紧回来。
我回去做什么？我都查了，28号过年，我过年前回去就行。何况学校不可能留我到那会儿，过两天封校了，我也就回去了，不差这一两天…
姐说，什么不差这一两天？！赶紧回来！你不知道，咱家出事了。
不会吧！能出什么事？我说。但想到爸烟瘾太大，奶奶80多了，弟整天在外面无所事事。心里还是有几分忐忑。
我现在不能和你说，你赶紧回来。姐说。
几经追问，姐终于说了，妈不让说，我和你说了你心里可别有甚啊！
哥哥在北京出事了。
我想起前些天哥在微信朋友圈里发的什么欠钱不还的消息，莫非人家借钱不还，哥和人家打架了？哥是武警出身，肯定吃不了亏。可要是人多呢？双拳难敌四手，被打进医院了？
不是，没有跟人打架。
到底怎么了嘛？
哥哥在北京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这三个字把我的脚步生生拽停，立在原地。什么时候的事？我想起前几天弟还打来电话问我哥北京的手机号，我只当是快过年了，妈给哥打个电话，问啥时候回，注意身体之类的。第二天在弟的QQ动态里看到哥结婚的照片，心里还暗道这小子又发什么神经…
姐说，四号就不在了。
那天妈给我打电话，说，丽，你就不问问我一直跟你要你哥得手机号是怎么了？你就不问问？我还说我又哪里得罪妈了，妈怎么这样怪我。后来妈告诉我哥哥没了，妈哭了。你是不是觉得跟假得一样？我也觉得跟假的一样。我就不相信，可是人就是没了，妈不让告诉你…旦，你做什么呢？
我转了转身，嗯了一声，那我回去吧，今天就回。
哥不是爸的儿子，早年妈没了丈夫，改嫁给爸，公公婆婆把哥留在身边，不让妈带走。后来有了我们仨，我们成了同母异父的亲人。哥不叫爸作爸，叫大。小时候哥常常骑自行车来看妈，哥十五岁，姐姐十一岁。哥属牛，姐姐属蛇。这是我对哥哥姐姐最初的记忆。直到现在都觉得，我有一个15岁的哥，和一个11岁的姐。
哥喜欢带鞘的仿古小刀，一直是我们的大英雄。下雨天，爸妈下地未归，让哥看着我们。哥拿小板凳让我们坐在炉台上不许乱跑，他拿着小刀坐在炉台边敲着锅盖，告诉我们谁敢越界他就拿小刀削谁。他的小刀很厉害，碰到人皮还没破，骨头就断了。他不许任何人碰。我们信了。
哥还有一本武功秘籍，据说很厉害，我亲眼见过书里的小人图，摆出武打的姿势。哥把它放在高高的碗柜顶上，不让我们碰。
一起玩"三个字"，我们追得哥走投无路，他竟然从三米多高的地方跳了下去，安然无恙。这件事让我们津津乐道。一直把那个三米多高的地方作为英雄的象征。为了追随哥的步伐，14岁那年，我也跳了下去。
奶奶不喜欢哥，说他不是我们家人。我们是向着奶奶的。那会儿我很小，也不叫这个大个子叫哥，学着奶奶教我的，吵吵嚷嚷地叫他带米面油，不然不能在我家吃饭。哥拉出皮带狠狠地抽在我的小胳膊上，我哇地哭了，妈闻声赶来，看了我红肿的胳膊，二话不说扇了哥一个嘴巴，还罚他跟妈一起去河边洗衣服。哥立在那里哭了，我那时感觉很解气。懂事之后，才感到深深的自责——妈是忍了多大的伤痛才挥出去的那一巴掌啊！后来妈肯定还仔细地检查哥的脸，问他疼不疼，别怨妈…
初中毕业，哥到了他大哥军军开的修车厂里。有一次，妈带我进去。哥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蹲在地上修理东西，妈和军哥说，让他好好学，学不会就打，不行也敢踢…哥没敢抬头，低声啜泣，眼泪扑簌簌地落在沾满油污的手上。
年满十八周岁，哥到哈尔滨当兵。整整两年没来看过妈，那会儿觉的两年好长好长，隔一段时间，爸就让我们写信给哥，还不许说爸妈吵架的事。那时我才上三年级，对这个大哥并不是很亲很亲，多的是敬仰和崇拜。有一次我们姐弟仨都要求哥给我们每人写一封信，哥真的给我们每个人都写了信。我一直把它揣在兜里随身带着，后来洗衣服忘记拿出来，硬生生让妈给洗了。有一天我和弟正在上课，爸叫我们出来，请了个照相的给我俩拍照片邮寄给哥。
五年级哥退役，穿着笔挺的军装，提着硕大的军用包。脸颊有如斧劈刀砍多了棱角，个子也高了许多。我们的大英雄还给我们带了各式各样的糖果，给爸带了二十年陈酿龙江龙的酒。我们还在哥得包里翻出了擒敌拳、黑龙十八手的"秘籍"，哥很大方地给了我们，我们俩高兴了好长时间，连晚上都在被窝里拿一块钱的小手电照着抄写。哥还教了我俩一招叫"怪蟒翻身"，我深信哥是会功夫的，没人打得过他，他也从不轻易显山漏水。
此后好长时间哥和我们住在一起，多了个哥，就多了一份荣耀。过生日时，哥给我们买了精致的钢笔，用礼盒装着，奢华至极，我一直用到高中毕业。哥会讲笑话，常常让我们捧腹，给这个严肃到压抑的家平添几分生趣。六年级元旦班会，我拿哥讲的笑话来表演节目，同学都很佩服我。哥还经常给我们买零食，把自己不穿的衣服给我们，一下子俘虏了我们这些孩子的心。哥有手机，是当时最时尚的诺基亚，哥给我们玩手机上的游戏，我的贪吃蛇能玩出最高记录。哥买了摩托，是我见过的最新的最霸气的125，哥骑车很快，又很稳，很威风，我们都为能坐哥的车感到光荣，也幻想着哥什么时候买了小车，教我们骑摩托。之后爸和妈吵架，我们都哭了，哥也哭了。爸一时失语，让哥滚回自己家哭。哥真的走了，好几天没回来。我们姐弟对此一直耿耿于怀。爸很是懊悔。
我上初中，哥交了女朋友。他的女朋友很高，很漂亮，修长的身材和哥很是般配。哥常常逗她开心，她嗔怪哥的调皮，声音很是好听。后来我也按照哥的眼光找了个女朋友，那年我初三。
中考结束，我考上了县城二中，终于让哥骄傲了一回。我到哥家和他住了好几天，他给我玩他的电脑，给我做饭，哥炒菜很好吃，能把茄子炒出蘑菇的味道，蘑菇炒出肉的味道。我也第一次玩了好多天的反恐精英，挂了好几天QQ，听了好几天许嵩的歌。我空间里第一篇日志就是在他的电脑上完成的。
上了高中，回去的少了，和哥见面的机会也少了。哥来看妈，给妈钱，妈不要。哥带我到数码城给我买了我的第一部手机，翻盖的，炫酷到爆。哥结了婚，家里穷，哥只能入赘女方家里。结婚那天只爸妈和姐去了，我们都没去。不是不想，是女方家里不认。过年，哥带嫂子回家看妈，妈病着，哥自己做了饭。之后就是哥一个人来看妈了。嫂子怀孕后，哥买了车，姐结婚时哥开车来了，我坐在哥的车里，跟在婚车的最后边。吃完席，四个儿女拍了第一张合照。前年过年，哥来了，一向节俭的爸破例允许我们煮火锅，父子几个围坐一桌，爸让姐给家里的四个老爷们拍了照，爸笑得合不拢嘴。哥出事后，我才从姐姐那里知道，妈当年改嫁过来，爸是同意把哥带在身边的。
2016年5月，从广州回上海火车卧铺上，我又一次和哥取得了联系。给哥发了我参加比赛得的奖，得到了哥的赞赏。哥说他在北京，近五年就在那边了。回家后听妈说，哥买了房，到北京挣钱还债，等开了年你就能到你哥家走亲戚，不用看人家脸色了。想到我那远在北京的大哥，心里多了许多希望。
我定了下午五点十八分的车票，到晋城和姐汇合。火车上想起了很多哥的事，写一写，好多次停下来去安慰眼眶里的泪花。
我在二中念书的时候，哥在矿上出事，从架上摔下，折了肋骨。我提着西瓜去看哥，哥问我学习怎么退步了？我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哥笑着说，咱家就靠你一个人了，好好学习，以后拉哥一把。
在这件事上，最伤心的人是妈。早年丧夫，中年丧子。别人都说妈子女多，可有哪一个不是她身上的肉啊！妈不能在哥身边照顾他，把最多的心血都花在了自己的女儿和双胞胎身上。哥结婚后，亲家不认我们。哥的一双女儿，妈也没能给他照看几天，小家伙还不认得这个陌生的奶奶，哥突然出事，妈该有多么自责！
想起昨晚还在和妈视频，妈笑着听我没心没肺地说还没找下对象，没脸回家。妈是忍受了多大的伤痛才挤出笑容啊！前两年，妈和爸出去卖煤球，上坡时刹车突然失灵，三轮车着了魔似的往后跑，爸急忙扭转方向盘往墙上蹭，车翻了，把妈的头给压了，病了好多天，妈没敢让我知道。去年，弟患胸壁结核动手术，妈也只字不向我提。这次哥出了这么大的事，奶奶又住院，不回来真的一切都被蒙在鼓里。妈为了疼爱她的孩子，把所有的不幸都默默承担下来，以后定要好好孝顺妈。
和姐姐说着，眼泪滑落脸颊一直流到嘴里。回到家，我平复了情绪，听姐的，什么也不提。我到厨房转了一圈，妈在给我们下面，长这么大我第一次没敢看妈，悻悻地转了出来。晚上聊天，我也有意避开哥、当兵这些话题，妈坐在边上，说起哥，我捏了一把汗。在家两天，没见妈哭，却见妈总是吸着鼻子。和妈包饺子，我问妈我包得怎么样，妈又说起哥，你哥哥在的时候包得还要好呢，毕竟在部队待过云云。我在一边擀着皮，一边低头轻声应着。想到哥刚从部队回来，和妈包饺子，用普通话夸妈包的饺子"真好看"，妈美滋滋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