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这段时间，大成上午出去“扫街”，下午在家备课。沿着县城的每条大街小巷，大成一栋楼一栋楼地跋涉，凡是有招牌的门店，无论大小，必定敲门拜访，对撒过的网进行回访，唤醒他们的热诚，动员他们正式入网。至于备课，《学校管理学》上过几次，但对象不同了，还得在原来的基础上重新调整完善；《中学心理学》没上过，得把教材吃透，梳理出主要的知识点，抽象的概念还得举例阐述，不然不好理解。偶尔，大成也去学校借书，查阅资料。
安然来东山那天，大成到东山与他见了一面。与大成一起来的，还有那个叫詹文州的中年人，其余几个人没来。詹文州在东山市三医院病理科做检验医师，每天工作半天就完了，下午空出时间就“扫街”。安然还是住在上次那个招待所里，3楼。大成和詹文州一见面，就忍不住分享起撒网收网的艰辛来，大倒苦水。几个月下来，大成收网9家，詹文州收网12家，看样子好收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难啃的骨头了。再说，发布在网上的信息真假不一、良莠不齐，时效性也差，好多厂长按网上的联络方式打电话过去，有的说业务刚做了，有的说情况有变了，有的甚至说填来耍的，这不是自毁长城吗？
听两人抱怨了一阵，安然总结说，你们有这些困惑，证明你们是真正泡在网里在思索，正进入沉淀期；当然，信息网络是个新生事务，大家都在探索，有些缺陷在所难免，现在通过邮件发行，一条信息从寄出到刊登出来又返回到企业手上，是得要20多天的时间，怎么改进要研究，意见他一定带回总部去，但我们要向前看，要有信心，要增强开发信息事业这片处女地的决心和勇气！詹文州问，上次招聘的其他人呢，他们做的怎么样？安然说，他们业绩不好，估计不会来了，实践证明，你们两个沉淀下来了，坚持就是胜利，时间彰显精英！
既然他们流失了，空出来的地盘都可以跑吧，詹文州问。当然，原来划分的片区只是一个大概，避免大家无序做工。安然解释道，只要是别人不能收的网，你们都可以收。
走出安然房间，詹文州问大成，看见安然的最新招聘广告没有。大成说没注意到呢。詹文州说，东山日报上又在登招聘广告，估计是总部的策略吧，不断地招，不断地淘汰，吃尽有志者的人缘，最大限度地收割目标资源。大成担心问，以后招了新人了，会不会把我们蹬了呢？詹文州感叹说，谁知道呢，蹬就蹬吧，不过想招能干人也不容易，现在的年轻人，靠收网这点收入来养家糊口，怕也难。大成觉得詹文州讲得有道理，除非做到安然这个级别，不然，这活儿也只适合兼职。当然，看来安然也不过是个远离总部的游子，只是处在大成他们上面而已。面对撒网收网中的种种困惑，安然也只能用无能为力的话术来敷衍。
下了楼，两人留下联系方式。詹文州写了他医院办公室电话号码给大成，说他上午一般都在单位；大成也将进修校的电话号码写给了詹文州，说他只是偶尔在学校，打电话不一定找得到。两人约好以后多联系，正准备分手，突然听见有人喊：汪老师！大成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那人站在底楼的一个开放式办公室门口，笑吟吟地说，汪老师，不记得我了？
大成想起来了，这是龙江县伏龙初中的漆校长。在东山相遇，两人都有点惊奇，不约而同地问，你在这里干嘛呢?大成把詹文州介绍给漆校长，漆校长拉住大成和詹文州的手，说，来来来，里面坐一会。大成便和詹文州一起走进那个办公室。办公室有不少人，都是一些不满20岁的年轻人，围着办公桌上的一个小姑娘，在叽叽喳喳地咨询，门口挂了一个“东山市劳动技能培训与促进中心”的招牌。
招呼大成和詹文州坐下后，漆校长说，我现在就在这里上班。大成问，你调到市上来了呀？漆校长说，也不是，这个中心是市劳动局的牌子，但其实是承包给私人的，老板姓尹，我们称呼他尹主任，原来是另外一个县职业中学的副校长，由于长期组织学生外地实习，跟沿海的企业比较熟，就辞职下海，承包了这个中心，主要负责组织本市高中、初中毕业生参加职业培训，并输送到沿海一带就业。漆校长跟尹主任是中学同学，退居二线后就过来打工了，职务是中心下面的培训学校校长。
大成奇怪，问，你怎么就退居二线了呢？漆校长说，是呀，我今年刚52岁，再干几年也可以呀，我在伏龙初中当校长这些年，每年考上中专中师也10多个，虽比不上石桥初中这些明星学校，也算龙江的中流砥柱吧？再说，原来不是说参加教管自考的要重用吗，我去年刚考完拿到大专文凭，就让我下课了，让位给一个30多岁的小伙子，还喊我要在学校传帮带，我都下课了，谁还理我呢，自己知趣走了算了！
以前，大成与漆校长接触不多，只感觉他平实话不多，是个忠厚之人，每次考试前，他都会熬红双眼，走起路来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完全是一副因复习迎考而走火入魔的状态，象他这样的年龄，能完全考过，还真是不简单。
大成又解释了一番自己为啥在东山。翻了翻大成的信息网络资料，看见上面有不少招聘信息，漆校长有点感兴趣了，便详细了解了华夏实用信息网络的运作模式。听了大成和詹文州的说可以先免费发布信息，漆校长决定试一试，利用网络免费刊登一则信息：东山市劳动和技能培训与促进中心常年免费介绍各类技工。不如直接入网？詹文州向大成眨眨眼，一副想趁热打铁你的样子。漆校长压低声音说，还是先试一下，我这个校长名义上的，用一分钱都得尹主任同意，当然，只要有效果，300元就是小意思了！
大成想，今天运气不错，来趟东山捡到一个撒网。詹文州见状也不便与大成争，见大成填好表，便说，那这样，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漆校长见状，说，这样吧，现在也快中午了，我们难得见面，我请二位吃个便饭。詹文州忙说，这怎么好意思，要说做东也该自己来。漆校长马上说，不说这些，走！
在街对面的一个小餐馆，三人喊了一个一荤一素一汤，外加一盘花生米，两瓶啤酒，开始端起杯来。大成又想起当年在省城参观考察，那晚大成喝醉了，还是漆校长把他夹起回来的。大成说，那晚，我喝得啥也不记得了，出洋相了。漆校长说，是呀，那晚都喝醉了，郑有为还在街上摔了一跤，回去后养了半年才好呢！
说起郑有为，两人又回忆起当初在校长培训班时种种细节，聊起郑有为一尘不染的光亮发型。漆校长有些愤愤不平，说，靠钻营起家，居然得到重用，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家伙就是个草包嘛！大成也说，这个郑有为，我一向对他不感冒，每次听到他慷慨激昂的演说，我都觉得好笑，他这样的人，那里比得上你漆校长，还有教管专业自考班的那些学员靠谱呢！
说起教管自考班，两人愈发感慨。当初60多号人，最终考到最后拿到大专文凭的也就20来个，那可是熬了几年的日日夜夜熬出来的。12门课程，大成辅导了4门，每门成绩都远超全省平均分，那是大成在进修校的开山之作呵！漆校长掰起手指说，你算算，教管专业60多号人，最后考过的20多号人，有几个提拔重用的？大成说，是不容易，可提拔重用也得慢慢来吧！漆校长立马说，慢慢来，就该一脚把我开销了？就该让老实人吃亏？不说教管自考，就说你挂职的石桥初中的甘君校长，全县公认，德艺双馨，还不是在乡下呆了一辈子？！漆校长满是愤懑，又连开两瓶山城啤酒，对大成抱怨说，这年头，像你我这样的人，一不吹，二不捧，谁会关注我们呢，我们就是一只毫不起眼的蚂蚁！
大成安慰漆校长，说，管他的，你这样也挺好，退居二线后，反而当上了市上的校长，算是从农村包围城市了！ 漆校长连忙摇头，这个不一样，我现在这个培训学校校长，就是尹主任自己任命的打工仔，主要是看我当初级中学校长多年，有些资源好招生，学校本身无编制无级别，在郊外租的一排厂房当临时校址，混个日子吧！
詹文州在旁，见两人相见恨晚讲得投缘，便一边续酒，也一边感叹，当个校长，的确不容易！大成就说，是呀，还是你们当医生的好，收入高、地位高，还可以找外水。詹文州说，你们不了解，现在医生也难，国营企业、集体企业效益都不好，跟农民一样看病报不了账，生个病住个院就掏空全家的积蓄，大家都骂医生找黑心钱，收红包，可除了几个外科医生外，其他人有几个能收红包？
大成好奇地问，难道你没有收过红包？詹文州急了，说，我搞病理分析十多年了，见的癌症病人多得数不清，但就从来没见过红包是啥样！
拉拉扯扯吃了1个多小时，菜盘里片粒不剩。漆校长邀请两位去郊外他的培训学校看看，詹文州说他还有事，大成说今天就算了，下次来再去。三人告别后，大成坐上街口的公共汽车，直通火车站。2点半有趟火车，大成常坐那班回龙江。
上了火车，大成走了几节车厢，找到一个空位坐下。喝了2瓶啤酒，大成晕沉沉的头，在火车的摇晃和车厢里汗臭味、啤酒方便面味的催化中，逐渐昏睡过去。大概半个多小时后，大成被一阵下车的取行李的喧闹声惊醒，火车已到宋家，前一站就是龙江了。大成庆幸自己没有坐过站，算算回到家也该4点多了，还得抽些时间备课。充满希望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挣钱的路好像越走越窄了。大成想起漆校长说他自己是在混日子，自己这样的生活算不算混日子呢，大成有些迷糊了。
国庆节那天，大成如约来到龙江大酒店，参加刘朝友的婚礼。龙江大酒店是龙江最大最气派的酒店，酒店大门口，刘朝友西装革履，与他风姿绰约的女友招呼客人。大成按与学校同事的约定，缴纳50元礼金后，来到大厅，找到姜旭、谢二娃等人一起坐下。婚礼开始，新郎新娘上台，双方家长也在台上就座，刘朝友的父母穿着新衣服，局促不安，一看就是老街上见识很少的市井街坊。倪兵主任代表男方嘉宾并作主婚，女方厂长作为证婚人宣读结婚证。倪兵身着灰色夹克，声音平稳宏亮、神态自若，女方厂长声音沙哑，念起来疙疙瘩瘩，穿件真皮大衣，有点象醉酒后还没醒的样子。一系列动作之后，新郎新娘便从倪兵主任、曾键主任、赵海兵主任和厂长坐的那桌开始，逐一敬酒。赵海兵主任还是那样，胸前挂着一副相机，时不时闪上一张。
大成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婚宴。整个大厅密密麻麻都是人，至少几十桌吧。姜旭问，刘朝友结婚了，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大成了？章大姐说，你们不要看大成老练稳重，就以为年龄好大，人家正是好耍的光景！谢二娃说，就是，大成兄弟不是随便的人，要精挑细选！林齐全说，选好了就出手噻，早点拿酒来喝噻！大成听着大家的七嘴八舌，心里不是个滋味，便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说，快了！大家不约而同望着大成，大成恶狠狠地说，5年之内，必定请大家喝酒！
酒席快结束时，赵海兵陪着倪兵主任和曾键主任过来和大家打招呼。倪兵主任握住工会主席林齐全、程老师两个老同事的手，关切地问起他俩的身体情况，举手投足透出领导范儿。曾健本准备和倪兵一起走，被林齐全一把抓住，说你现在去县政府当拆迁办主任了，难得见面，要喝两杯。曾健只好坐下，解释说不是拆迁办主任，是临时负责人，关系还在学校哈！林齐全说，你早晚都要调走的，以后要当倪兵那样的大领导，今天机会难得，给大家发个点球？姜旭连忙给曾键打上一支烟，点上，说，曾主任，向你请教，校门口这一片，是不是马上要拆迁了呀？
曾键又端起酒杯，说，校门口这一片，原来就规划的城北大道，早该拆了，等政府把资金调剂到位，今明两年肯定动工。姜旭听后，倒抽一口凉气，又幸庆自己的餐厅投资不大。话说间，曹大光从另一桌走了过来，拉张凳子过来，大大咧咧地坐下，说难得见到大领导，要和曾健喝一杯。曾健说，看你膀大腰圆，晓得你当大老板了！曹大光说，你才是大老板，我们这些小儿科不及你的零头哈！曾健听出曹大光话里有话，便不接话，招呼起大成来，说，大成挂职结束了？大成说，早结束了，回来上班就没见着您。说完，大成起身要敬曾健的酒，这时，刘朝友走了过来，笑眯眯地望着大家，说，需要热一下菜不。这时，大厅里只剩下少数几桌还在喝酒了。
林齐全问刘朝友，你今天怎么没请几个校长们？刘朝友说，考虑到校领导们都很忙，就没请了，只单独请了你们几个领导和兄弟伙。林齐全说，你能有今天的幸福生活，要感谢几个校长，也要感谢曾键主任，感谢这些实权派给你排课排得精致！刘朝友点点头，说，那是，领导们一直都很关照我噻！
曹大光一把将新郎倌拉过去，质问，你原来是发了请柬的？我可是自己问起来的哈！刘朝友连忙解释，都没发请柬的，别多心。曹大光又摸摸刘朝友的手掌，说，哎呀，你娃长个刘德华的脸蛋和身材，却吃着我一样的苦呀！刘朝友说，我这手茧是天生的，你的手茧是数钞票数起的，不一样。曹大光给了刘朝友一巴掌，说，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忙啥哈？刘朝友笑了笑，不接曹大光的话，他担心曹大光会说出些什么让人尴尬的话题。曹大光望望不远处倪兵那边，说，朝友兄弟要形象有形象，要人缘有人缘，去县衙门找个差事还不是倪主任一句话的事，干嘛去做什么不挣钱的蛋糕盒？曾健忙说，这叫人各有志，人家刘朝友是实在人，不喜欢从政，喜欢过甜甜蜜蜜的小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