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帆齐微课】
人对自己的出生之地都有深深的依恋之情。
尤其是像我这样,出身农村的孩子,对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有着特殊的深厚感情。
在人生的道路上,不论身处何地,不论世事沉浮,每当遭遇坎坷,每当心境低落,生身之地是最好的疗愈良方。
每当回到土地的怀抱,她都会使我瞬间蜕去世俗所有的沉重,还原赤子之心。
回不去的时候,哪怕只是在心里,想一想。
我的老家,有一片,我珍藏心底,永不交公的“自留地”。
我自小就跟姥爷姥娘住在一起,妹妹也是。
我们住在父母的房子里,而父母住在父亲工作的地方-村卫生室。
房子后面,东北角上,是我们生产队的“自留地”,大约有七亩,所以叫它“七亩地”。
我们村是山村,土地大部分都在山上,这平平展展的“七亩地”地势好,土层厚,水份足,收成高,尤其显得珍贵。
在地东头靠近山脚的地方,有人又扩出一个“小耳朵”,那是姥爷利用农闲时节,一个人,开荒、平整、垫土、垒石堰,给自家开出的,“自留地”里的“自留地”。
这块只有二分的“自留地”,就好像姥爷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姥爷对它特别上心。
刨地,姥爷把地整得平平的,地头堰边的杂草除得一根不剩。
播种,别的地块,姥爷总是先征求父亲的意见:“种啥?”而对于这块地,姥爷从来都是自己拿主意。
自留地里,种过麦子,种过豆子,种过谷子,种过玉米……自留地里的收获,填补了贫瘠的年月,给我们的肚腹,许多美满。
自留地离家近,姥爷得空就去看看。
地头堰边转转,间间苗,拔拔草,归整归整石堰。
实在没活干,就坐在地头抽烟,听听苗儿拔高的动静。
每次一到吃饭的时候找不到姥爷,我或者妹妹就奔“七亩地”,准能找到他。
秋天收获了,姥爷总拿自留地的庄稼作标准,跟其他地里的比较,以分优劣。往往都是自留地胜出。
有一天一大早醒来,不见姥爷和姥娘,我正纳闷呢:这么早去哪儿了?只见他们一身尘土扛着镢回来了。
一进门姥娘就骂:“死老头子,催命似的,鸡还没打鸣呢,就催我起来刨地。刨了半夜天才亮!”
原来姥爷半夜醒来看到窗外明晃晃的,以为天光亮了,就叫起姥娘,要她和他一起,去他的宝贝“自留地”干活。
其实是时逢月半,圆月高照。
姥娘骂完又说:“不过大月亮高高的,风一吹凉快快的,干点活倒挺好。”我不由“扑哧”乐了。
想象着老两口披星戴月,在地里刨挖的情景,又有些神往。
我上初中那年,姥爷心血来潮要种地瓜,于是“挖地三尺”刨掉庄稼的残根,挑成一排排“地瓜基”,赶集买来地瓜苗。
正好星期天我休息,我们一齐上阵种地瓜。
地瓜苗要成活必须浇透水,幸好机井就在村东头,离自留地不远。
我不忍两位老人受累,主动要求挑水。
600米的田间小路,我挑了十几个来回。
他们几次要替我,我都不让。
傍晚收工的时候,望着一地整齐的秧苗,姥爷满意地笑了。
后来姥娘告诉我,姥爷对她说:“真没想到小文这么肯吃苦。”
我听了,心里比得了奖状还得意----这是姥爷第一次夸我。
姥爷曾经是生产队长,是全村公认的“劳动能手”,他的庄稼活路,没人赶得上。
得到他老人家的表扬,可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后来,姥爷又有了新主意,小小的“自留地”种满了胡萝卜、韮菜、菠菜、茄子…简直成了“百菜园”。
看来姥爷想种的东西太多,而地又太小了。
从此挑水浇园成了他每日的“功课”。
我有时放学后也帮他。
但面临中考,学业繁忙起来,并没有帮他多少。
姥爷年事日高,挑水有些吃力了,他就要姥娘帮他一桶一桶地抬。
费心巴力的,那一小块地又能结几个茄子,长几棵菠菜呢?
一茬茬生长的,其实是姥爷生活的希望。
种菜渐渐力不从心,姥爷又要种树了。
先是堰边种上一溜花椒,又在地里种满了香椿。
这时候,我已远离家乡去外地上学,姥爷已年近八旬。
暑假回来,姥爷不在家,我直奔“七亩地”。
站在地头一看,不见姥爷,却有一间新搭的窝棚隐在树间。
我喊了一声,姥爷从棚内探出头来,看见是我,赶紧爬出来迎我。
原来姥爷为了保卫自己的劳动果实,搭了这间窝棚,白天夜里守在这里,有时姥娘来替他回家歇歇,但大多是姥娘送饭来,就在地里吃。
姥爷八十二岁那年,年迈体衰,深受病痛折磨。
我的父亲对他的岳父,一向敬重,此时,医药奉养更是用心。
然而,姥爷并无信心,精神日渐萎顿。
他常常自语道:不能干活了,还有什么用?还活着干什么?
原来,真正令他感到痛苦的是,再也不能下地劳动了。
有一天趁家里没人注意,他拿了根绳子,拄着拐棍,挪到“七亩地”,想要上吊自尽。
他往树上扔绳子,可是总也扔不上去。
小树已经长高了,而他衰老得连扔绳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姥娘赶来,边骂边把他拉回了家。
姥爷终于卧床不起。
他一再嘱咐我的母亲:“我死以后,不进祖坟,也不用请先生看,就埋在‘七亩地’,方位我都看好了,中间三棵大香椿树下面。我看遍全村,就那儿好。”
当年,姥娘带着我的母亲,改嫁到姥爷家,母亲是他们唯一的孩子。早在病倒以前,姥爷已经向他的家族中人透露了这个愿望,免叫母亲为难。
姥爷一生中帮助过很多人,却从来没有向别人提出过什么要求,这最后的心愿得到了满足。
姥爷出身雇农,分的房是地主家的,种的地是集体的,只有这二分“自留地”,是他自已的。
他终生为之劳作,为之忧乐,劳动与土地,早就已经与他的生命,深深地溶为一体。
这是属于他的归宿。
姥爷坟前,大树参天,小树新生,聚树成林,绿树成荫,斑驳的绿萌,在每一寸土地上闪烁,仿佛是他,守望的眼神。
【齐帆齐28天写作成长营】(4)2126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