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 事
生平还是对猫提不起兴趣,不论它如何被冠以聪明伶俐、优雅端庄。只要见到猫,心底就会想起母亲讲的登高忘主的鄙夷评价,恰如一缕轻柔的蛛丝总是挥之不去。当然,也说不上讨厌,毕竟猫毛绒绒的样子总让人生发出一点想摸一摸的冲动。而事实上却总觉得脊背像有什么支撑着,不肯折节。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像绳子一样勒着脖子,耿耿的不舒服。
一个偶然的机会,借住在一处水草丰美、林木俨然的宜人之地。初来时,就发现小区里时常可见敦敦实实的静卧在草坪上的猫们,隐约看去,很像一处处色彩各异的驼峰,在高楼的荫蔽下,沐浴春风化雨,颐养天年。可能是初次入住的缘故,心里总有种外来人口的无所适从,看着这些养尊处优一般的高冷和往来穿梭的柔软身影,心中满是狐疑。是这名曰“怡园”的人如此爱猫?如此纵容家里的猫自由散漫?慢慢住久了,才知道本就是些没有主人的流浪猫。
也许是小区里绿地和树木遍植的缘故,猫们总能找到藏身之处,故而总可以安然地生存下去。又或者,最初是家里人喂养的,之后由于各种原因遗弃了,也是大有可为者的。也或者是从别处跑了来,只是恋上了“怡园”的好环境,再不肯离去。当然,园里住户本就不多,不是深居简出就是忙于生计,自然也没有好事者故意加害,猫们就乐得自在,随遇而安地住下了。也或者是偶遇了命中的良人,三三两两地做了夫妻,就此安家落户,开枝散叶了。
猫多起来了,一年胜过一年。渐渐地,也说不清楚这小区里究竟有多少只猫了。忽而,是一只黑色的半大猫跳进院落。转天,又是一只咖色长毛猫,躲躲闪闪地想要在院子里寻些食物,打打牙祭。再有,猫着腰躲在树杈间的一只灰色花狸毛,迎着风吹来的方向不停地“喵喵”叫着,心中总是猜测它语调的清丽和沉重,在一声声的长长短短中诉说些什么。或者就在你匆忙走过或闲庭信步时,突然一个影子掠过,不用怀疑,定是一只猫在迅速平移,像江湖剑客一般,来无影、去无踪。只有耳朵好使的,大约可以听见树枝摇动的刹那。
我总是不愿意惊扰它们,任凭来去自如。在这借来的小院,我似乎找到了一丝可以和这些无家可归的猫聊以自慰的感慨:“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但却总没有心思想要挽留它们多少,毕竟猫究竟也无法入得了我的法眼,无法抹去根生蒂固的印象刻板。我与它们之间,就好像谈了一场马拉松恋爱的恋人,总是感觉差点火候,不论怎么长久的纠缠,终是无法靠近,落得个分道扬镳。基于此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担忧,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宗旨,对于猫的频频造访,暗中也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同样的结局,在心里也就顺其自然地期望只是一场萍水相逢的邂逅便好。如此,来则来之,去则去之,究竟是少了惹是生非的情愫的积攒。
见到总是能见到的,对于住在怡园的猫,在我心里也是愿意靠近的。也时常会丢一些鱼骨、鸡爪、剩米饭在院子里。院子里有巡逻不用的饭碗,权当是猫们饥不择食的救急去处。猫们似乎也早已习惯了许多人的闲趣,乐得自在,悠哉悠哉。在树下,在院落,在人们休息的长椅。当然,这种时候必是在一个舒适的温度之下,譬如春意盎然的午后,抑或霞光倾泻的夏夜,那些在长椅上酣睡的猫让怡园的春夏憨态可掬又活色生香。
怡园由于楼高,楼距较远,地面反而空旷了许多,高低起伏的园林化设计更贴近大自然的本真,灵动的猫借宿在这一片葱茏的绿色里,渐渐地入了有缘人的眼缘,慢慢地享受着人们的无限关爱,其中多是一些孩子和妇人。孩子们蹲着投喂自己的零食,以博得可以触摸的奖励,妇人们当是得益于孩子的开心,自然也快乐许多。老人们却并不,他们只选择在有阳光的午后,和那些猫一样,眯着眼睛坐在有猫或者无猫的长椅上,承接太阳的温暖。
过了小雪,天气就越来越冷了。入夜后的小区全部被夜色濡染,高耸入云的楼群笔挺、壮丽,用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方式展现着建造者的匠心独运,在光与影的交互掩映下尽显威严与神秘,楼宇间流畅的线条守护也割裂着家与家、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和距离。没有月色的夜晚,枯枝离离,黑色让夜愈加冷清。举头远望,唯一触动人心的是一扇扇发着金箔纸一样颜色灯光的窗户,方方正正,悠悠地光亮着,努力地拨开被黑暗遮蔽的夜色,默默地发散着只在灯火阑珊时才有的踏实和温馨。
陪着巡逻溜达的草坪,还留着立冬时的残雪,往日踩着的小路也一天天地坚硬了许多。这狗子不知为何,总是喜欢在雪地里嗅个不停,鼻子和嘴似乎与地面长在了一起。脚也一样,钉子似的,一动不动。我时常促狭鬼似的搬动它的鼻子和嘴,想看看它何以如此专注,究竟找到了什么?以至于如此陶醉,如醉如痴。然而,就在它的嘴和鼻子离开那片草地的瞬间,就像引发了弹簧一样,那巧妙地绕开我的手的鼻子和嘴便倏地一下,又准确无误地和那片地面贴合在一起了。只有忽而旋转而起的风,吹起覆盖在它脑袋两侧的大耳朵时,才知道它并不是一尊限于观瞻的雕塑。
风一直都喜欢做夜的使者,也是寒冷最忠实的先行者。天气预报还算准确,明日降温,刮刮大风再理所当然不过了。果然是未知和已知都需要风的渲染,不然那寒气逼人的明天,如何洞见初升的太阳,再一次地在阳光明媚里肆无忌惮地举起刺刀。
远处走来一位裹着黑色外套的妇人,在冬天的冷风里踽踽地走着,大如伞盖的帽子和黑夜一样,几乎遮住了她所有的脸。时紧时慢的风让她撸紧着领口,黑色的长袍填充在柔弱的灯光下,更加加重了夜色的冷峻。我无聊的猜测她此行的意图,在这冬月的夜晚,如何必须走这一趟冷冷的夜色?巡逻的一声“汪汪“打断了我所有的猜测,激发起恍惚后的一个迅疾转身。顺着巡逻看向的地方望去,那妇人在路边的拐角处,正弯着腰,认真倾倒手里一只白色的塑料袋。一瞬间我明白了,她是来给流浪猫送食物的,是那些猫的施主。
那是一间无人居住的宅子,院子已经尽显破败,不知主人何方,但见杂草荒僻。院子里一些搭建物七零八落地寒伧着,猫却找到了自己的伊甸园,长期盘踞了。不知道它们是以怎样的方式相处的,但是妇人的到来,确实让他们似乎倍生欢喜,不停地“喵喵”地叫着,蹭蹭着。围聚在一起的几只猫,已经开始享用袋子里的美味了。妇人蹲下身子,抚摸着围在她脚边的猫,低语着。借着幽幽的路灯,感觉是一只黑猫,那只曾在自己院子里被多次偶遇过的黑猫,毛色晶黑,在暗夜和灯光的呵护下更像一块剔透的宝石。小猫似乎与她很是熟络,不停地“喵喵”叫着,妇人也在不停地回应,风更是不停地传送着这份喜悦,上上下下,远远近近。冬天的寒夜似乎也不再那般刺骨。
说起来,最近也与猫有着一场去留的交集。一个大风天的一时冲动,我做了一个猫窝,又拆了一个猫窝。那日,狂风夹着打在脸上如刀割的寒冷席卷而来,柴门外两只猫一前一后地拐进院子角落后不见踪影。只是这只在家享福的巡逻一个劲儿地叫着。突然醒悟一定是猫躲在了角落的杂物间。于是,冒着狂风一探究竟后,索性就用一些被弃置的毛毯等柔软之物做成了猫窝,以便随时可以领略猫的神奇,与猫为邻,打发无聊时无处安放的虚空眼神。或者就着一杯甜甜的奶茶,于玻璃窗内欣赏它独一无二的坐姿,盘曲的尾巴得体地环绕在毛绒绒的身体一侧,仅此一点就会生出无限美好的遐想,幻化神游。然而,入夜后因为巡逻的无端吵闹影响了所有人的酣眠,只得急急忙忙拆除临建,方才息事宁人。如此看来,人不能得陇望蜀或见异思迁,更无法避免顾此失彼或殃及池鱼。毕竟,家里已经阴差阳错地收养了一只视猫为天敌的狗子,一只喜欢惹是生非的“串串”,名曰“巡逻”。
与猫的缘分说起来也是有些聊趣的。一日,闺女也是受了网络视频“花花与三猫”的洗染,竟然喜欢起猫来,只要得空就打开手机视频看猫,叫做“云养猫”。之后,还是不能解瘾,开始三番五次索要,时而拿有利于学习压力排解,时而又开始道德绑架,讲究人与动物和谐共处,甚至痛诉独生子女的孤寂。怎奈我的老母亲疼爱外甥女有加,竟然不顾年迈,在一次晨练时抱回一只小橘猫。母亲说,当时它就躲在母亲锻炼的大树下,也是一直“喵喵”地叫着,母亲见它楚楚可怜且模样俊秀就动了恻隐之心,蹲下身去,与它攀谈。那猫居然没有走开,而是躲在母亲脚边不肯离开了。母亲一时心软,也是想起外甥女一直念叨养猫的事,就带着猫回家了。
电话来了,母亲说出原委,让我速速取回。这不是不看时候,无端添乱吗?闺女马上就要高考,如何在此时养猫?再说,虽说猫不像狗不用遛,但是家里味道怪怪的总不能令人愉悦吧。还有,在这样需要大批粮草辎重的高三,闺女耗费的补课费就已经是高不可攀了,还要支付猫砂猫粮,这不是雪上加霜吗?再有,那传说的惹人懊恼的猫皮肤病,就更令人毛骨悚然了。如果再纵容出一个不务正业的逆子,那就更是错上加错了。于是在众人的一致反对下,母亲把猫送走了。
后来母亲说,送猫的过程还是大费周折的,那猫竟然躲在家里的卫生间怎么也抓不出去。当然,由于各方势力的精诚团结,建立了良好的防患于未然机制,闺女也与那猫毫无端倪地失之交臂了,家里的首次养猫风波就此结束。
再有,就是要算作是养猫序曲了。就像有些事情要发生,终是要发生的。就好像在不经意间丢下的种子一样,只要你种下了,那迟早是会发芽的,差的仅仅是个时间问题。于是,生命中一切的机缘巧合,都蹊跷地让人无法避开,只能大呼:大约此生,必有此劫。
老母亲的心慈手软因为路途遥远的距离阻隔,让那只小橘猫不能一时被见到,避免了将事实诉诸眼前的危险,似乎可以比较容易地成就力挽狂澜的果敢与决绝。但是,如是闺女的母亲也动了凡心,那就是覆水难收了。
应友人之邀,闺女于假期给友人的孩子义务辅导功课。鉴于情谊难却,友人得知闺女着实爱猫,就自作主张送来一只灰白色的布偶猫。小猫大约刚满月,满身稚气。来家后并不认生,大有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欣喜,一跳出猫包,就开始满家溜达。朋友说,由猫母亲一直带在身边的小猫,多天性活泼开朗,不惧生人。小猫满身的绒毛,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像个被风吹动的雪球,一颠一颠地总是喜欢在人的脚边活动,有几次大家几乎要踩着它了。于是,所有人也都开始猫一样地小心走路了。
小猫尤其爱粘人,更见不得人坐在地毯上。每每此时,它总是不失时机地爬上地毯,径直坐在地毯上的人的腿上,依偎着,“喵喵”地叫着。没有人能无视它轻如鸿毛的柔弱和小巧玲珑的稚嫩,于是只好轻轻捧起,端握在手心里,享受它充斥满心的轻巧柔软和暖暖喜悦。两只小而圆的眼睛透着蓝色的光,蓝光上还蒙着一层薄雾一样的灰色薄膜,可见它真的是刚刚满月或者还未满月就因故离开了母亲。小猫粉色的小鼻头像初生的花苞,四个粉色的柔软小肉垫儿更是软糯得让人欲罢不能,在静谧的午后阳光下发散着浅浅的温馨与惬意。还有波浪一样轻轻的“噜噜”声,打湿着凉凉的空气,每个人的心都像是重新洗过了一样,真的是猫一样的安安静静、轻轻柔柔。闺女更是爱若至宝,迫不及待地开始购置猫粮猫砂猫窝,又割舍自己的毛皮手套制作成简易的猫窝,承诺待它再长大些,不日便可迁入新居。
时光踏着小猫一样柔美的愉悦慢慢流泻,所有的岁月静好都是因了这份姗姗来迟的寄托。然而,没有人在意,就在所有生命雏形落成的时候,岁月可以洒下余晖,也遗落至暗。由于初次养猫不得章法,小猫没多久就不幸离去了。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悲伤难过后,闺女开启了她新学期的冲刺生活,养猫的心从此放下。
从小猫突然离去的那一刻起,她知道了生命原来可以如此脆弱,不幸可以来得如此不由分说,也明白了爱原来是需要能力的一种行为。我也不再纠缠藏在心里的魔咒,也再不敢轻易走进任何生灵的生命历程,不论那生命是高级如人或者低级是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