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阳红河窑洞里的发报机

2025年伏天,彭阳的黄土烫得胶鞋底发软。当我以红河派出所新警的身份踏进这片山塬,红河镇的沟壑梁峁便以滚烫的体温拥抱了我。公务初歇的第三日,导航引我向西深入羊尾沟,车轮碾过砂石路,惊起旱塬上的野雀,扑棱棱撞进灼热的空气里。转过最后一道山梁,九孔窑洞赫然嵌于崖壁,如黄土高原微张的唇,欲言又止。

旧址沉默如史。正面五孔,西侧四孔,其中一孔“高窑子”悬于崖壁之上,非架梯不能登临。当年杨武魁家的院落,院墙已坍圮于风雨,唯余倔强的崖面挺立。此地山势环抱,隔绝了尘嚣,却护住了燎原星火。1939年暗夜里,此处是方圆百里唯一敢亮灯的所在——地下党员在高窑子密议,少年杨生春便在庄外佯作放羊,实则眼观六路。风声鹤唳的年月,一豆灯火便是陕甘宁边区的烽燧台。

抚过窑壁,指尖沾满七十年前的尘灰。土炕犹在,油灯蒙垢,墙上党旗的暗红却灼人眼目。十五名党员蜷坐土炕的寒夜在想象中复活:王兆璜的声音压得极低:“今日议题有三:抗粮对策、情报递送、新党员考察……”他们在此定下铁律——“四不准”:不准饮酒误事、不准私相授受、不准虚言欺瞒、不准泄露机密。誓言如楔入窑壁的钢钎,铮铮有声。

最惊心动魄者,是杨生春守望的山梁。那日沟口烟尘骤起,少年三声鸟唳破空。窑内众人遁入暗道须臾,民团破门唯见冷灶空炕。当国民党悬赏“取王兆璜肝花”的布告贴满固原城,这位书记本可安坐边区,却星夜折返险境:“同志们命悬一线,我岂能独安?”怀揣裹在馍馍里的经费,百里夜行踏碎冷月寒霜。

至暗时刻在1943年降临。搜捕风声日紧,会议移往野王沟山洞。油灯将人影投在嶙峋洞壁,如不屈的魂灵起舞。王兆璜带来边区消息:“同志们再咬牙等等,天快亮了!”十一年坚守,星火终成燎原之势——党员自十五人蔓至五十二人。1949年,这支镰刀锄头武装的六十人游击队截回被掳同志,护住千家粮仓,直至红旗漫卷六盘山。

步出窑洞,热风裹挟红梅杏的甜香扑面。对面山梁上,王兆璜之孙王强正封箱发货。十年创业,六百株杏树已成摇钱林。“爷爷们拼命,不就为这好光景?”他抹汗笑道,身后三千亩果园翻涌绿浪。山脚下,红河派出所蓝盾徽章在烈日下熠熠生辉。民警小赵的摩托车辙叠印着当年游击队的夜行小径,警务公示栏里“窑洞警务室”的承诺墨迹未干:“以黄土为纸,以赤心作墨”。

胸中块垒尽化清流。作为红河卫士,旧址精神当如是践行:

“高窑子”的警觉,凝为数字烽燧。村民微信群中,网格员化身“云哨兵”,社情民意如电波穿梭,恰似当年洞中密报。

“四不准”的铁律,铸成执法标尺。《韩非子》云“悬衡而知平”,调解队驻守村居,将矛盾消弭于炕头灶前,承继地下党调处民事的智慧。

“杨生春式”的守望,锻为零距离警务。摩托巡防车辙覆盖当年游击小径,见警率化作新时代的“活界碑”,《左传》“居安思危”的古训在警笛声中焕新。

临别时夕照熔金,窑洞群在身后投下巍巍长影。那些影子渐次生动——王兆璜布衣踏月而归,杨生春倚锄含笑目送,游击队的火把连成星河。他们汇入巡逻警车的流光,掠过挂满红梅杏的枝头,漫过农家小院“新米节”的炊烟,最终融进派出所楼顶那面猎猎飞扬的旗帜。

山河为证,窑洞有灵。羊尾沟的黄土深处,依然回荡着永不消逝的电波——当年藏在驴槽下的发报机,今日正在每个出警员的掌中灼灼生光。当百姓院落的狗吠熟稔你的脚步,当果园丰硕的枝条记住你的身影,这方土地便永远记得,那些在寒夜里以头颅为火种照亮长夜的人。

(文︱木易水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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