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棠的暖冬
苏晚棠嫁给陆知珩的那天,江南刚落过一场细雪,檐角的冰棱坠着碎光,庭院里的红梅映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像晕开的胭脂。她穿着半旧的红棉袄,领口绣着小巧的海棠花,心里却揣着块温吞的冰——这场婚事,是父亲病重时陆家主动提的亲,陆老爷子当年受过苏家的恩惠,陆知珩,不过是来履行承诺的。
“苏小姐,不用拘谨,”陆知珩的声音低沉平缓,递来一杯热茶时,指尖刻意避开了她的触碰,“婚后二楼南北卧各住一间,私生活互不干涉,饭点随缘,不必特意等我。”
苏晚棠抬眼,撞进他温润却疏离的眸子。这个男人比她大五岁,是镇上小有名气的建筑师,话少得像冬日的湖面,脸上总带着一层淡淡的疏离。她接过茶杯,指尖泛凉:“陆先生,我也是这个意思。等我父亲病情稳定,我们就和平办离婚,绝不耽误你。”
陆知珩没应声,只是微微颔首,转身去应付宾客,全程没再看她一眼。苏晚棠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却孤单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她不是没想过反抗,但医院催缴费用的通知单像鞭子,抽得她喘不过气。陆家不仅垫付了所有医药费,还承诺了后续的康复治疗,这份沉甸甸的情,她只能用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来还。
婚后的日子,比想象中更冷清。他们住在陆家老宅,和陆知珩的父母、奶奶同住,却活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每天早上,苏晚棠六点半起床做早餐,白粥、小菜、蒸红薯摆得整齐,可陆知珩要么提前出门,要么等她上班后才下楼,桌上的早餐常常原封不动放凉。她听老太太说过他爱吃甜糯的南瓜粥,特意早起熬了,他却只瞥了一眼,拿起门口的面包就走:“今天赶图纸,没时间喝粥。”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喙的疏离,仿佛她的用心只是多余的打扰。
晚餐桌上,更是沉默得可怕。老太太总想找话题撮合:“晚棠啊,你做的糖醋排骨真地道,知珩小时候就爱吃这个。”苏晚棠笑着应和,想给陆知珩夹一块,他却侧身避开,拿起公筷自己夹了青菜:“谢谢,我自己来。”那瞬间,她的手僵在半空,脸颊发烫,只能尴尬地给自己盛了碗汤。陆知珩的母亲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却也没多说——她知道儿子心里的疙瘩,这场婚事,他本就不情愿。
住同一屋檐下,他们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陆知珩总是早出晚归,有时甚至通宵在工作室,回来时苏晚棠已经睡了,走时她还没醒。偶尔深夜在走廊撞见,也只是点头示意,连一句“晚安”都吝啬。苏晚棠发过一次烧,浑身酸痛地躺在床上,想找片退烧药,翻遍了抽屉都没有。她扶着墙下楼倒水,正好碰到陆知珩回来,犹豫着开口:“陆先生,你那有退烧药吗?我有点不舒服。”
他皱了皱眉,打量了她一眼,转身回房拿了盒药扔给她:“按说明书吃,别传染给老人。”说完就关了房门,连一句“要不要去医院”都没问。苏晚棠握着那盒冰凉的药,心里比身上更冷——他们是法律上的夫妻,却比陌生人还要生分。
她开始刻意保持距离。不再做他的那份早餐,不再主动搭话,甚至尽量避开和他独处的机会。老太太看她总是独来独往,拉着她的手叹气:“晚棠,知珩这孩子就是嘴笨,性子冷,你多担待点。他心里是有你的,不然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苏晚棠只能勉强笑笑:“奶奶,我知道,我们挺好的。”心里却在苦笑,好什么呢?他们不过是被困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孤独灵魂。
日子就在这样的冷淡与疏离中慢慢熬着,苏晚棠每周都会去医院看望父亲,陆知珩偶尔会让司机送些补品过去,却从未亲自露面。直到那天,她在医院缴费时,发现账户里突然多了一笔钱,正疑惑时,护士递来一张缴费单:“苏小姐,你先生已经提前预缴了接下来三个月的康复费用。”
苏晚棠愣住了,拿出手机想给陆知珩发消息问问,指尖悬在屏幕上许久,终究还是删掉了文字。她知道,这大概只是他履行“协议”的又一种方式,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微澜。
那天晚上她回到家,陆知珩居然罕见地在家,正坐在客厅看文件。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轻声说:“陆先生,医院的费用,谢谢你。”
他头也没抬,翻过一页文件:“应该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苏晚棠站在原地,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转身走进了厨房。她煮了两碗面,端了一碗放在他面前:“还没吃饭吧,将就吃点。”
陆知珩抬眼,看了看碗里卧着的荷包蛋,又看了看她泛红的眼角,沉默着拿起了筷子。那是他们婚后第一次同桌吃饭,没有多余的话,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却莫名打破了些许僵硬的氛围。
可这样的缓和并没有持续太久,陆知珩依旧是那个冷淡的模样,只是偶尔会在她晚归时,客厅的灯还亮着一盏;会在她咳嗽时,茶几上多了一杯温水。苏晚棠把这些都归结为客气,不敢有丝毫逾矩的念想,直到父亲的病情突然反复,需要立刻手术,手术费高达二十万。
她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抱着头掉眼泪,手机里的贷款软件全被拒了,亲戚朋友也借遍了,走投无路时,陆知珩的电话打了过来。
“在哪?”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情绪。
“医院……我爸他……”苏晚棠哽咽着,说不出后续的话。
“等我。”
半小时后,陆知珩出现在医院,直接去缴费处交了二十万。苏晚棠看着他,眼眶通红:“陆知珩,我……我以后会还你的,一分都不会少。”
他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眉头微蹙,语气却依旧冷淡:“一家人,说什么还。”
“我们不是一家人,”苏晚棠别过脸,强忍着眼泪,“我们只是协议夫妻,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我会误会的。”
陆知珩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向走廊尽头:“手术结束后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那晚,苏晚棠在医院守了一夜。陆知珩也没走,坐在走廊的另一头,低头处理工作,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看不出表情。凌晨三点,她饿得胃疼,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陆知珩立刻抬起头:“怎么了?”
“没事,有点饿。”
他起身,从包里拿出一盒热牛奶和一个三明治:“刚才在楼下买的,还热着。”
苏晚棠接过,指尖碰到他的手,带着一丝暖意。她咬了一口三明治,眼泪突然掉了下来——这是她嫁给陆知珩后,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惦记的温暖,哪怕这份温暖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手术很成功,但苏晚棠的爸需要长期康复。陆知珩每周都会抽时间去医院,有时带些她爸爱吃的水果,有时帮着办理康复手续,做得自然又妥帖,连医生都以为他是亲女婿。可回到家,他依旧对她冷淡,不主动说话,不分享日常,仿佛医院里的照顾只是履行“协议夫妻”的义务。
“陆知珩,你没必要这样,”一次独处时,苏晚棠忍不住说,“等我爸好了,我会尽快跟你离婚,这笔钱我会分期还给你,不拖累你。”
陆知珩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苏晚棠,你就这么想摆脱我?”
“不然呢?”她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我们本来就是各取所需,你履行承诺,我报答恩情。现在恩情没还完,我不会提离婚,但也请你别对我太好,我怕自己会当真。”
陆知珩的眼神暗了暗,薄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人之间仅存的一丝暖意。苏晚棠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突然有点乱。这些日子,他的沉默、他的照顾、他偶尔流露出的关心,像一颗石子,在她心里激起了涟漪。她知道自己不该动心,可感情这东西,从来不由人。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陆家的建筑公司突然遭遇危机,资金链断裂,陆知珩的父亲急得中风住院。一时间,陆家乱作一团,亲戚们避之不及,甚至有人上门催债。
苏晚棠看着焦头烂额的陆知珩,第一次见他流露出疲惫和无助。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头埋在膝盖里。苏晚棠走过去,递给他一杯蜂蜜水:“别喝了,伤身体。”
陆知珩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语气带着一丝自嘲:“你怎么还没走?现在陆家落难了,你跟着我只会吃苦。”
“走?去哪?”苏晚棠坐在他身边,轻声说,“我是陆家的媳妇,现在陆家有难,我不能走。”
“我们只是协议夫妻,”他苦笑一声,“你没必要陪着我遭罪。”
“陆知珩,”苏晚棠看着他,认真地说,“以前我以为,我们是各取所需,可这段时间,你对我爸的照顾,对我的包容,我都看在眼里。我苏晚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现在陆家有难,我不会撒手不管。”
陆知珩怔怔地看着她,眼神复杂。良久,他低声说:“谢谢你。”
“不用谢,”苏晚棠笑了笑,“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那一夜,他们聊了很多。陆知珩说起自己的童年,父母忙于工作,他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不懂得怎么表达关心;说起自己对建筑设计的热爱,却被家族责任束缚;说起当初答应这门婚事,一半是为了爷爷的嘱托,一半是被她在医院里强撑着的样子打动。苏晚棠也说起自己的过往,说起父亲的病,说起对未来的迷茫,说起婚后他的冷淡让她有多难过。
原来,他们都是孤独的人,被一场婚约捆绑在一起,却在彼此的故事里,找到了共鸣。
接下来的日子,苏晚棠成了陆知珩最坚实的后盾。她打理家里的琐事,照顾生病的公公和年迈的奶奶,还利用自己的会计专业知识,帮陆知珩整理公司的财务报表,找出了几处被忽略的漏洞。
陆知珩看着每天忙忙碌碌的苏晚棠,心里渐渐被填满。他喜欢看她认真算账时皱着眉的样子,喜欢听她跟奶奶撒娇的声音,喜欢她做饭时不小心烫到手指,吸着气却依旧笑着说“没事”的模样。他发现,自己早就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动了真心,只是过去的冷淡和骄傲,让他迟迟不肯承认。
“晚棠,”一天晚上,陆知珩拦住正要回房的苏晚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们能不能,不离婚了?”
苏晚棠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发烫:“你……你说什么?”
“我说,”陆知珩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眼神坚定而真诚,“我想和你做真正的夫妻。苏晚棠,我喜欢你,不是因为责任,不是因为承诺,只是因为你这个人。以前是我不好,太冷淡,让你受委屈了,能不能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苏晚棠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她早就对这个外冷内热的男人动了心,只是碍于当初的约定和他过往的冷淡,不敢表露。她看着他紧张又期待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好。”
陆知珩紧紧抱住她,仿佛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窗外,冬夜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温柔地笼罩着他们。那些曾经的冷漠、疏离、挣扎和犹豫,都成了彼此感情里最珍贵的铺垫,让他们在兜兜转转后,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也握住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和好后的日子,像浸在温凉的蜜水里,甜得润物细无声。
陆知珩彻底卸下了冰冷的外壳,把“宠妻”藏进了每一个琐碎的日常里。每天早上,他会提前十分钟起床,悄悄走到厨房门口,看着苏晚棠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然后从背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今天想吃你做的南瓜粥,放两颗红枣。”苏晚棠回头看他,他眼底的温柔像化不开的浓墨,映着晨光,让她忍不住红了脸。粥端上桌,他会自然地拿起她的碗,用勺子轻轻吹凉,再夹一筷子她爱吃的咸菜,轻声叮嘱:“慢慢吃,不急,我等你。”
晚上下班,他不再是沉默地走进房间,而是刚换完鞋就四处找她。口袋里常常揣着她爱吃的糖炒栗子,或是一杯温热的桂圆茶,递到她手里时,语气带着几分讨好:“路过街角看到的,想着你可能馋了。”若是她在做家务,他会挽起袖子搭把手,笨拙地擦桌子、叠衣服,哪怕衬衫领口被叠得皱巴巴,也做得格外认真。苏晚棠笑着打趣他,他就挠挠头,把剩下的活儿都推给她,自己则站在一旁,眼神黏糊糊地跟着她转。
周末的时光总是慢悠悠的。他们会一起去医院看苏晚棠的爸,陆知珩推着轮椅,陪老人在花园里散步,听老人讲年轻时的趣事,偶尔插一两句玩笑话,逗得老人哈哈大笑。苏晚棠跟在后面,手里提着老人爱吃的点心,看着父子俩融洽的模样,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回家的路上,两人沿着街边的红梅道慢慢走,粉色的花瓣簌簌落下,落在他们的肩头和发间。陆知珩会停下脚步,伸出指尖,轻轻替她拂去发上的花瓣,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脸颊,带着微凉的触感:“晚棠,有你真好。”
老太太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总拉着邻居念叨:“我家知珩总算开窍了,对晚棠那叫一个疼惜,比亲儿子还贴心。”陆知珩的母亲也常笑着给她夹菜:“以前还担心你们俩走不到一起,现在看来,是我们多虑了。”
苏晚棠偶尔会加班到深夜,不管外面是刮风还是下雨,陆知珩总会准时出现在公司楼下。他撑着一把大伞,看到她出来,立刻快步走上前,把伞大部分都倾向她这边,自己的半边肩膀常常被淋得湿透。他会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带着他身上的体温,眉头微蹙地责怪:“怎么不穿件厚外套?冻坏了怎么办?”
回到家,他会走进厨房,给她煮一碗热乎乎的姜汤,看着她喝完,又拿来吹风机,坐在沙发上,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地帮她吹头发。温热的风拂过发丝,他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动作温柔得不像话。苏晚棠闭着眼,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心里满是踏实的安全感。她轻声呢喃:“陆知珩,你以前那么冷淡,现在这么好,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晚风拂过湖面:“以前是我傻,错过了那么多和你相处的时光。以后,我要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你,把你宠成一辈子的公主。”
陆家的公司渐渐走出困境,苏晚棠的爸也康复出院。他们补办了一场真正属于自己的婚礼,没有太多宾客,只有双方的家人。陆知珩看着穿着洁白婚纱的苏晚棠,眼里满是化不开的宠溺:“晚棠,谢谢你,闯进我的生活,温暖了我这个冷性子。往后余生,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爱你、疼你、护你周全。”
苏晚棠靠在他怀里,热泪盈眶:“也谢谢你,等我爱上你,陪我走过那些难熬的日子。往后,我们一起柴米油盐,一起看遍四季风景。”
婚后的第二年,他们迎来了一个可爱的女儿。陆知珩彻底变成了“女儿奴”,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手抱女儿,给她换尿布、喂奶,还会拿着自己设计的建筑图纸,轻声给她讲那些线条和结构,哪怕女儿只是咯咯地笑,他也讲得兴致勃勃。苏晚棠看着父女俩亲密的样子,笑着佯装吃醋:“陆知珩,你对女儿比对我还好。”
陆知珩放下女儿,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在她耳边低语,语气带着几分狡黠:“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女儿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你们俩,我都要宠一辈子,一个也不偏心。”
窗外,暖冬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进房间,暖洋洋的。苏晚棠靠在陆知珩怀里,看着不远处熟睡的女儿,嘴角扬起满足的笑意。她知道陆知珩爱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