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有一代之音,一代有一代之学。至少自先秦以降,莫不如是。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书中语
相较于《史说唐诗》,史仲文老师的《史说宋词》的内容要丰实得多。而“唐诗”与“宋词”相比,就其存续的时间而言,前者显然比后者长得多,而史老师对两者着笔用功的力道却走向悖反,是何原因,唯有史老师自己知道。就“唐诗”“宋词”的传承关系而言,宋词是在唐诗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在继承了唐朝诗歌精华的同时,送宋朝的文人士子因时制宜、因地制宜进行突破创新,自成一体,促成宋词成为宋代文学标杆性的样式。
史老师用48万字的篇幅对宋词的沿革、体式、流派、作家等进行全方位地探寻。与一般的撰写宋词的学术著作不同,史老师有意避开“学院派”的严肃写作风格,以通俗浅近的文字、易于接受的语言进行“平民派”的书写,既有史的溯源,也有真知灼见的评论,更有别开生面、鞭辟入里的赏析。从全书的内容看,除了主体部分七章——百代青宋,独擅者风流;宋词的立业期;宋词的昌盛期;宋词的过渡期;宋词的狂放期;宋词的精进期;宋词的收束期,还有一篇张平仁对该书的评论——《平民阅读,创见迭出》和自序。单以主体部分谈及的内容看,史老师显然是以宋词本身发展经历的阶段为主线串连全部。
一种文学样式从“出生”到“成长”再到“成熟”直至“式微”受制于多种因素,有外在的、有自身的,宋词也不例外。从词的溯源看,其产于唐代初探,经五代积蓄到南唐登大雅之堂,直至两宋的鼎盛。在时间的沿革中,随着词从民间俚语到正统文学身份的华丽蜕变,在诗歌创作无法翻越唐朝高山的残酷现实面前,文人士子只能精耕细作于词的创作。从书写内容和表达的情感看,诗歌的视角更多是投向世界的,尽管诗人用诗家语独抒性灵,但是多是从自我的视角抒写自己与社会、与国家、与时代的关系。把对江山社稷和黎民苍生的观照作为诗歌情感的着力点,从境界上看就有了大视野、大气象;而词相较于诗歌,它更多是词人借以抒发个体生命的情绪感怀,把对生命本体的观照作为词作寄托情志的着力点。这样,从境界上看,它与唐诗比就稍逊一筹。“如果用一个字表现唐诗,那就是——大;如果用两个字表现唐诗,那就是——正大;如果用三个字表现唐诗,那就是——气象大;如果用四个字表现唐诗,那就是——精深博大。宋词最突出的特点不是大而是美,用一个字表示就是-,美;用两个字表示就是——殊美;用三个字表示就是——色彩美;用四个字表示就是——美轮美奂。”但是从“文学就是人学”的标准看,词更接地气,更具人间烟火气。(这种比较只是以某一个标准为参照,并非全面性的。故此,所得结论自有值得商榷之处。)
言归正传,回到史老师的《史说宋词》一书中。从全书书写的体例、言说的方式和“说宋词”关注的点看,史老师对宋词的“说”不是“就词论词”式的“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孤立与片面,而是尽可能放在二维或三维的时空场域进行探讨。正是如此,不论是对词人的了解,还是对词作的欣赏,亦或是对词人所处时代的认识,都不是单一平面化的,而是立体丰富多元的。纵观史老师“说宋词”采取的思路,比较——自比、纵比和横比——几乎贯穿全部。同体——词本身——的比较、异体——词与诗歌、同一词人不同风格、不同词人不同风格、不同词人相同风格——的比较,正是这种多样化的对比,我们才能较为全面立体地了解不同阶段词人、词作的风貌。在史老师看来,要成为一个词人,起码要把“讲人、讲情、讲艺”三者有机融入到创作中。就是说,词人创作首先要把对人的生命本体的观照放到主要的位置。有了人的存在,就有了生命的气息,随之就有了爱恨情愁的观照。而要把复杂的情思表现出来,不是简单的文字缀连就可以完成。不同的词人、不同风格的词作,不论是小令,还是慢词;不管是豪放词,还是婉约词,它们都表现出不同的韵致,都蕴涵丰富的意蕴。之所以呈现“百花齐放”的繁盛,离不开词人匠心独运的技艺的运用。“作为一个词人,既要讲‘人’,又要讲‘情’,还要讲‘艺’,情是人之所化,艺是情之所化;艺为情之所用,情为人之所用;又人为情之所动,情为艺之所动;终于人而情,情而艺,艺而人,有机融合,如糖入水,达到三位一体的极高境界。”
很显然,抓住了关键处,就意味着牵住了问题的“牛鼻子”。史老师从“人、情、艺”的角度“说宋词”,不仅“有法可依”,读者阅读作品时也就“有章可循”了。如前所述,史老师的这部作品有别于“学院派”从文学史的角度进行严肃性的探源,而是“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的自成一家。从史老师在书中“序言”所说可知,史老师把宋词作为研究和书写的对象时,是怀着敬畏之心进行的。简而言之,史老师的整部书承载着他的几大心愿:写史重在写人。“无人何以有文,无人何以有史,无人何以有论。”正是有了这样的定位,所以史老师沿着宋词沿革的轨迹“说”时,始终把词人放在关键的位置,对词人的生平遭际、在词作方面取得的成就、一以贯之艺术风格的坚守等进行粗线条的梳理,这样对于理解词人所著之词因寄所托的探寻就不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了。“我写词史,词人是一个重点。我希望我笔下的词人,个个都是鲜活的;我希望能和他们对话,也希望我的亲爱的读者读这本书时,能看到一个个历史人物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你们面前。”写人还要写史。“史”不是静态点状的,而是动态过程性的,词的发展也是如此。自词成为正统之后,两宋词的发展与沿革经历了“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过程。各个阶段涌现不同的词人,他们在进行自我书写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推动词向前发展。按照史老师的研究,他认为宋词的发展表现在“五变”——“柳永的词体之变;苏东坡的词格之变;周邦彦的词艺之变;辛弃疾的词事之变;姜夔的词技之变。”就是说,这五位词坛巨擘在宋词的发展变革中起到无人可及的作用。写人写史还要写美。不论从体式(词牌多样、小中漫多体),还是用语(生活化的用语),亦或是抒写情性(闺怨情思、壮志未酬、家国情怀),宋词都是“美文”。正是秉持这三个心愿,史老师在宋词的历史长河中“思接千载,心游万仞”,书写的文章才饱含深情、富含温度与质感。
《史说宋词》到底是一部什么样的书,值得不值得品读,“一千个读者,一千种看法与结论”。信不信,唯有自己展读时才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