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10月14日，上海以东，中国
绵密的细雨已经连续下了两天。
深秋的冷雨天让人非常难过。
但今天的雨至少不像昨天的那么黑。
在一个已经倒塌的小茅草棚里，传杰试图让自己的情绪稍微轻松一点。从昨晚开始，他就一直躲在这里观察提奥残部的动静。尽管屋顶的茅草早就被核爆吹得干干净净，但刚刚形成的黑色泥浆仍然给他提供了极好的伪装。
为什么雨滴都是发黑的呢？
传杰觉得很奇怪。然而，他却没有花太多时间来细想这个问题。黑鱼和他在这里是想要实地评估提奥军在核爆之后还剩多少战斗力。
通过黑鱼的望远镜，传杰看到了许多宾卫或维甲的尸体。说老实话，他真的很难区分这两者。基于对距离更近的尸体的观察，传杰能看出他们的盔甲并没有特别严重的变形。几个幸存的外星人正在战场上一瘸一拐的走来走去，清理战场，抢修武器设备，还有那些被损坏的半兽龙。
更早些时候，那艘幸存的战列舰飞到太空母舰的上方，试图把母舰的舰体扶正，然后将它从泥土中拖出来。“我必须更近距离地观察一下这艘战列舰。在这里等我。”黑鱼说完便离开了观察哨位，消失在细雨之中,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传杰有点饿了，于是把手伸进包里慢慢地摸索。不一会儿，他掏出了一块压缩饼干。传杰轻轻地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然后开始慢慢咀嚼。他可不想发出太多的噪音。提奥军幸存的半兽龙正在不很远的地方。
该死的！
他们的生命力这么顽强。
突然间，传杰眼角的余光扫到入口地上的稀泥滩无声无息地改变了形状。他立即伸手去摸枪，但已经来不及了。传杰感到有人从后面一只手顶住了他的后颈，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嘴巴和下巴，想要扭断他的脖子。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在电光火石之间，传杰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没料到，我的生命原来是这样结束的。
这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嘘！别叫！”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是我，黑鱼。”
谢天谢地！
黑鱼慢慢地松开了手。传杰也恢复了对自己的控制。他转身一看。一名戴着方形头盔的提奥军士兵出现在他面前。
“你穿这干什么？”传杰不禁问道。
“我如果穿着龙甲的盔甲，怎么能混到提奥军里面去？”黑鱼打开了这黑色头盔前面的面罩，露出了他的龙脸。
“这是我从一个死了的宾卫身上拿来的。”他解释道。然后，他从背上取下另外一顶头盔，递给传杰。
“拿着我的旧头盔。”黑鱼说道，“我已经重新设置过了。你戴上它，就可以随时和我保持联系。试试。”
“待会儿再试。”传杰急切地想知道提奥的太空母舰究竟是怎样逃过这一劫的，“你发现什么了吗？”
“疯牛没有直接命中那艘母舰，传杰。我判断当疯牛起爆的时候，提奥的母舰已经飞了起来。核爆的冲击波让它从半空中重重地砸到了地上。相当一部分舰体都被插到了地面以下。”
“它损坏严重吗？”
“比较严重。但问题的关键是为什么？我和你一样想知道为什么它没有被完全摧毁。这么强大的爆炸。我一路上没有看到任何我们这边的幸存者。我们飞机的残骸散落在战场上，到处都是。”
“提奥呢？他还有多少部队？”
“他的半兽龙损失惨重，士兵也阵亡了很多，但提奥还活着。我检查过几具提奥军的尸体，没有发现他们的盔甲有太大的变形。他们多半是在核爆时死于超热。长话短说，提奥仍然有一只能运作的军队，但我不知道他还剩下多少人。”
“我的天啊！他们这么难被干掉。”
“西阿的盔甲是通过千百万年的星际战争发展起来的，非常坚韧。”
“你去查看母舰左边的那个环状结构了吗？”
“去了。当我看到那环状结构里面的时候，才开始有了一些头绪。”
“那里面有什么？”
“一个深不可测的大洞。洞外面环绕着两层高大的土墙。”
“有两层土环？”
“是的，一个套在另一个中间。居中的那个环大约有十米高，外面的那个环大约二十五米高。”黑鱼描述道，“我曾经在很多行星上见过这样的双环结构。它们通常是由来自太空的高速撞击所引起的，就是像陨石那样的东西。”
“陨石？在过去的几天里，我都没有看到过任何陨石呀。”
“我指的是像陨石一般的高速撞击。我猜有一艘提奥的战列舰，替他的太空母舰挡住了我们的疯牛，让它逃过了这一劫。这艘战列舰吸收了巨大的能量，然后被加速到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像陨石一般高速砸入地表。”
我对天文学可真是一窍不通。传杰根本无法想象当时发生了什么。
“然后我到了洞口，看到了一切。那里面的残留物不但像焦油一样黑，而且还无比坚硬。”黑鱼继续说道，“那艘战列舰上所有的有机物肯定都瞬间气化了。而剩下只是由超晶多金属单分子构成的舰体框架。这个超大的金属单分子被加热超过它的玻璃化温度后，形成了一团高弹性的非晶形物质。这也许就是它为什么能这么高效地捕获了疯牛爆炸的能量。太空母舰刚好被挡在了它的背后。提奥这混蛋的运气真是他妈的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要留下来。我打算明天再次卧底，混到太空母舰里面去。”
“你确定？这太危险了。”
“确定。我也许有去无回，但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必须知道提奥下一步要干什么。”
“你认为他要报复吗？”
“那是绝对的。我了解他，唯一的问题是他要在什么时候还有他要对哪里进行报复。提奥损失了三艘战列舰，大部分的半兽龙。而且我们还不知道他的‘末世天龙’还能不能用。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要到太空母舰里面去的原因。我要看看那里面还剩下些什么。”
“但是…怎么…你…”传杰一时间连话都说不清了。
“我当然会试着偷偷溜出来。我又不傻，”黑鱼笑了起来，“但万一我没能溜出来，你必须通过我的头盔了解我所看到的一切，然后想办法把这些信息转发给重庆。”
“我…你的头盔？”传杰显然已经忘了黑鱼曾提到过这头盔。
龙甲又高又大。
他们的头盔我能戴的上？
“现在，把它戴上…”黑鱼拿起那头盔，翻开鼻板，把它扣在了传杰的头上。
怎么有点痒痒的。一些像管子一样的东西在传杰脖子旁边晃来晃去。
黑鱼伸手把头盔的鼻板向下一按。传杰耳后突然传来一些刺痛。但很快，这疼痛感就被一种凉凉的感觉所取代，就像在耳朵后面放了一块冰似的。短短几秒钟之后，这种感觉也消失了。
“我下一步该干什么？”传杰看着黑鱼，迷惑地问道。
“你觉得呢？你头上好像还有个什么地方没有受到头盔的保护。”
对呀。我的眼睛。
我需要关闭护目镜。
传杰刚这样一想，这护目镜便自动地从头盔的两边一起往中间滑动，盖住了他的双眼。
哇喔！传杰突然沉浸入了一种他一生中从未经历过的感觉。
1943年10月15日，上海以东，中国
传杰还待在那座已经倒塌的茅草棚里。他正戴着一顶头盔，那顶黑鱼留下的龙甲头盔，靠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地方。雨已经停了很久了，太阳也升起来了。然而，在这个泥泞的地方，有些东西怎么也干不了。
该死的稀泥！
传杰在心里诅咒着，继续集中精力倾听着他的头盔。
黎明之前，黑鱼就穿着那套宾卫盔甲离开了。他一路上过一会儿就跟传杰联系一次，以让传杰了解他周围的状况。
黑鱼告诉传杰幸存的提奥军大都来自于太空母舰和那艘离爆心比较远的战列舰。这疯牛的威力完全出乎了提奥军的预料，也严重打击了他们的士气。没有遮掩的提奥军几乎全部阵亡。到现在，黑鱼还能从他们的言语中感觉到后怕。而战场已经被打扫得差不多了。阵亡的宾卫和维甲在太空母舰周围的几个地方被堆到了一起。
“他们的尸体就要被焚烧了。对西阿武士来说，这是他们最好的结局。我马上要进去了。”黑鱼一说完便切断了信号传输。
打那以后，传杰就一直专心地倾听着。他不想错过任何来自黑鱼的重要信息，而这些信息随时可能到来。
离传杰和黑鱼的上一次通话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他的头盔里仍然是一片沉默。传杰耳朵里能听到的是他肚子里叽里咕噜的叫声。他从阵亡将士身上收集带过来的补给非常有限。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就没怎么吃东西了。
希望白羊已经和苏州的后续部队建立了联系。
我们迫切地需要补给。
一边想，传杰一边开始吞自己的口水。
嗞！
黑鱼故意压低的声音出现在传杰的头盔里，“我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什么好消息？”
“好消息是这太空母舰的内部受损严重。我不认为他们能在这个星球上把它修复。能让地球成为炼狱的威胁已经消失了。”
“太好了！那坏消息是什么？”
“提奥的太空母舰受了重伤，他们无处可去。所以他和他的军队将一直留在地球上和我们死缠到底。看来他们正在准备…”
哇-呜…
哇-呜…
哇-呜…
黑鱼的耳语突然被一阵非常大声，警笛一般的噪音给覆盖了。
不知道黑鱼那边发生了什么，传杰只能继续静听着。
头盔里传来沉重而又频繁的脚步声。很快，里面又出现了高声的吼叫。传杰仔细一听，那是有人在召唤提奥的士兵，“集合！集合！马上集合！”
在黑鱼沉重的呼吸声中，脚步声越来越密集。
慢慢的，一切又平静了下来。
头盔里再次传来黑鱼的低声话语，“现在，他们现在要焚烧尸体了。”
传杰继续听着。
一个好像是什么领导讲话的声音出现了。这声音时近时远，传杰能断断续续地听懂几个词。虽然他弄不明白这人究竟想要说些什么，但传杰能在这声音中清楚地听出无以言状的出离愤怒。
“那讲话的是提奥吗？”传杰低声问道。
头盔里，黑鱼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那声音还在一直讲着。
虽然隔了这么远，传杰能明显地感觉到那边人群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突然间，传杰在头盔里听到黑鱼身边的人群一片哗然，然后开始高声喊叫。
“烧！烧！烧！”
这个简单的单音节词里充满了愤怒。
“烧！烧！烧！”
黑鱼的低声呤诵很快也加入进来，“烧…烧…烧…”
传杰小心翼翼地从藏身之处爬了出来，拿起黑鱼的望远镜向东望去。好几根黑色的烟柱正在地平线上缓缓升起。与此同时，“烧！烧！烧！”的喊叫声还在他的头盔里继续着。
“是他。”黑鱼的耳语声终于出现了。
“下面会发生什么？”传杰赶紧问道。
几乎在同一时间，头盔里的叫喊声突然停止了。提奥的声音再次出现。这一次，他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接近黑鱼。渐渐地，传杰能听懂的部分越来越多。
显然，提奥正在动员他余下的部队。
“敌人无耻至极。他们的人数远远超过了我们，还从东边飞来了数不清的铁鸟。但我们还是打败了他们！”
“对！”人群回应道。
“然而，他们却逃跑了。留下了数以万计的尸体，连烧都没有烧。无耻鼠辈！”
“鼠辈！鼠辈！鼠辈！”
“我们是谁？让我听到你们的声音！”提奥的声音更近了。
“西阿武士！”
“以一敌百！”
“王命为天！”
群情激奋。可能是有人带头，头盔里的声音逐渐变得整齐划一。
“不败！不败！不败！不败！”还伴着有规律的跺脚声。
“不败！不败…”
跺脚声嘎然而止，提奥的声音又出现了，听起来好像就站在黑鱼的面前。
“武士们！我们应该怎么对付这些鼠辈？”
“他们必须付出代价。”黑鱼的声音很清楚。
“对！”提奥喊道，“这些低等生物必须付出代价，必须受到无情地惩罚！”
“惩治！惩治！惩罚！”人群又喊了起来。
“答得好！宾卫。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石。将军！”黑鱼答道。
“白石！诸位。”很显然，提奥让黑鱼成为了关注的中心。
提奥想干什么？
“我说把这些鼠辈杀个精光！”提奥大声问黑鱼，“你怎么说？白石。”
“咳…”黑鱼清了一下他的喉咙，然后提高声音说道：“我会跟这五百勇士当中的每一个说，把它们杀个精光，一个不留。就算我们身负重伤，我们也要登舰骑龙，追随提奥将军把它们杀个精光。”
“杀光！杀光！杀光！”紧随着黑鱼，人群跺着脚狂喊起来。
“重官们！宾卫们！登上你们的紫龙，起龙，狂龙，苍龙，还有火龙！和欧阳家的维甲一起！向东出击，一个不留！全部杀光！”提奥尖利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声嘶力竭：“出发！”
“出发！出发！出发！”
传杰能感到黑鱼周围的气氛都快要爆炸了。
“白石！你是一个好宾卫。”头盔里又传来了提奥的声音，但声调要比刚才低得多，听起来像是在和黑鱼小声说话，“你有点像一个我曾经很熟的人。”
“这是在下的荣幸。”黑鱼小心翼翼地答道。
“走！走！快！”
这对话被不少中级指挥官的大声喊叫和随之而来的极端混乱所淹没。传杰能听到的是黑鱼的呼吸声，脚步声，叫喊声，门或舱口被打开或关上的响声。
远远的东边，传杰看到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半兽龙开始四处活动。大约半个小时以后，一艘战列舰腾空而起，向东飞去。紧随其后，所有的半兽龙以近乎疯狂的方式成群升空，然后一起朝东方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