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赤孔
“还记得芦苇荡吗?”
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听得小兔耳根发烫,眼神慌乱,心里泛起层层涟漪。
怎么可能忘记,那是小乌龟说要和她厮守终身的地方。那里承载了太多关于他们的回忆,小兔不敢轻易去提及,每一次的回想都会让她乱了方寸。
小兔努力控制着情绪,但颤抖的呼吸还是通过电话传到了小乌龟那里。
然后,是久久的沉默。
“明天,我们在那里见一面吧。”这次,是小乌龟先挂断了电话。
虽然一直在等一个结果,但当这个结果真的到来的时候,小兔还是难受得几近窒息,她大口大口呼吸,最后失去力气倒在床上。
三个月了,他们足足有三个月没有联系了。这段时间里,小兔曾试想过无数种他们对话的方式,每一次她都告诉自己必须有尊严地结束这一段不值得她留恋的感情,她必须言辞决绝地在他开口前先告诉他,她要和他分开。她甚至想过去敲开小乌龟家的门,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往他脸上扇上两巴掌,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至此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是的,这是一个多么让人心碎的桥段啊。而这一切,从小兔见到小乌龟和小狐狸深夜拥吻的那天起便开始萌芽,然后愈发茁壮,直到遮天蔽日,把她的一切都笼罩在阴影里,终日抑郁寡欢。
但是,小兔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小乌龟也默契地再没来找过小兔。
就这么放着不管吗?但它确实已经发生了啊,怎么可以漠视。
在漫长的煎熬之后,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之前设想的对话一句也没有说出口,她就这么呆呆地听着,直到电话断线。
小兔的视线变得模糊,她摸着眼角一条长长的疤想,就这么结束了吗,可是我脸上的疤还隐隐作痛呢。
是的,这道疤痕和小乌龟有关,是他们感情的力证,里面有他笃定地说要陪她走完一生的承诺。
森林里的每一个男性,自成人礼那天起,便要完成一次远行,跋山涉水,穿过草原雪山,直到拿到放置在山巅上的那个专属于个人的图腾,方可折返回到森林继续生活。小兔不放心,又恐思念成疾,便不顾一切地报名成为了随行志愿者,与小乌龟一道出发了。
那天大雨,一行人在穿越峡谷时遭遇了山体滑坡。在所有人都在逃离寻找掩体的时候,小兔的眼里始终在寻找着小乌龟,也是在巨石朝小乌龟滚落的一瞬,她奔了过去,把小乌龟扑倒在地,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小兔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小乌龟。
在床边,小乌龟把她的手紧紧攥在手里,泣不成声。他说,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他们都一定会携手走完从今往后剩下的每一天。
誓言似乎总是与苦难结伴出现,很多时候它甜得像一罐蜜,甚至有些不真实,但彼时彼刻,没有人会去质疑,也不会去细想说好的永远究竟是不是真的就是一辈子。
小兔喜极而泣,流出的眼泪渗进了眼角缝合但仍未痊愈的口子里。
而后,小兔被送返回森林,而队伍继续向前。
屋里有太多小乌龟的影子了。挂在墙上的花环,她在小乌龟背上的照片,石钟乳手镯上她的名字,床头的乌龟抱枕,梳妆台上的藤编蝴蝶发簪,还有一盒堆满的小乌龟写来的信件。她说她怕黑,他就在每次分别的时候给她一封信,说这样他就可以陪她入睡了;他编了两个戒指,说他们一定会像纠缠的藤蔓戒指一样一直在一起;他送来沙雕,定格了他们相拥时的画面,说看啊,等沙子风干滑落之后,他们就可以不分彼此地在一起了。
对了,差点忘了,还有她一直珍藏在橱柜上的专属于他的图腾。或许这才是他约她见面的真正原因吧。
风住尘香花已尽,这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呢,怎么就物是人非了呢?
多么讽刺啊。
三年的时光,如今就只是眼前塞在布袋里的这一堆东西。
她这么想着,明天,她要把所有这些有关于他的东西在见面的时候都还给他,这样她就可以清除掉所有有关于他的回忆,然后潇洒地回头走掉。
整整一天,小兔都没有进食,她把要进来给她送她最喜欢吃的胡萝卜的兔妈妈都挡在了门外。这三个月以来,小兔独自消沉在房间里,日渐消瘦。
小兔累了,她想她应该早睡,这样明天就可以让自己看起来好看一些,至少不能让他看出憔悴。
但是一直到天色朦胧鱼肚翻白,她也没能睡去。
终于还是见面了。
小乌龟把船划到芦苇荡中央,停在其中的一丛芦苇旁边。船下浮萍环绕,周围和风习习,芦苇相拥成簇。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
也是在这里,在远行归来后的第二天,小乌龟把她带到了这里,决绝地把从山巅上取来的图腾放到她手里。
小兔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她只是收下,然后和他靠着坐在一起,一直到日落。
就像铭记之于狼人,专属图腾是森林里男性手中的唯一信物。它是一种意志,也是一个承诺,一旦选择一方并将其烙印在她身上,便说明二人将相守一生,永不分离。
虽然渴望,但小兔并不希望这只是因为感激。她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方图腾会在众人的见证下在她的身上烙下烙印,完全是因为爱,并且,这一天很快会到来。
如今再回想,所有这些早已在脑海里回放过无数次的回忆,都已经像被风吹过的芦苇一样,飘散得很远了,远得似乎只有,也只有小兔还记得。
他们面对面而坐,小兔不说话,她在等他先开口。
“最近还好吗?”小乌龟不敢看她的眼睛,双眼失焦地说。
要怎么回答,说不好吗,然后博取一些同情。说好吗,好像再没必要因为他做出什么有悖自己的事情了。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你也知道,因为我们双方家庭的原因,虽然我一直在努力地……”
小兔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然后就再也听不到他说什么了。
因为祖辈龟兔赛跑的那件事,他们确实曾一度如履薄冰,困难重重。小兔用尽办法,只要征得父母同意,她便可不顾流言蜚语地和小乌龟一路走下去。守得云开见月明,作为败者,小兔知道父母的同意为她做出了很大的妥协,她也知道,唯有珍惜才是对父母最好的报答。
不曾想,她原以为的最艰难的阻碍,现如今竟成了小乌龟嘴里分离的说辞。
还能说什么呢,你始终很难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也很难再留下一颗已经不在你这里的心,那就不必再执着了吧。
这么说了也好,也省得再费劲心力地去给自己找出口了。
看着小乌龟的嘴一张一合,表演得动情卖力,小兔想,那就说点感激的话吧。
“谢谢你。”小兔扬起嘴角说。
小乌龟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弄得不知所措,他错愕慌乱地看着小兔,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他揣测不定,不知道是接下去背自己为这段感情而矢志不渝地奋斗过的剧本,还是说一些安慰小兔话。
没有无理取闹,没有挽留,也没有眼泪。
小乌龟哑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个还你,”小兔把图腾放在船中间的横板上,接着指了指岸上的一棵树说,“对了,还有一布袋东西放在那,如果你想要的话,回头你可以过去拿走。”
小兔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她拿过船桨,把船划到了岸上,然后沿着河岸的木质栈道离开了。
回到家的时候,兔妈妈正在厨房里做饭。小兔进去帮忙,帮着兔妈妈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她要好好地感谢自己,还有爱她的父母。
我们总会遇见对的人,无须跋山涉水、历尽磨难,便会拥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