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很穷,奶奶一直是这么告诉我们的。至于是不是真的很穷,穷到什么地步我不知道。我没有挨过饿,但饭桌上也从来没有丰盛过,只有中午有两个菜,早上和晚上只有奶奶腌的咸菜。我没有受过冻,但新衣服从来都是过年的时候才有的,每当没有衣服穿时,母亲总能在衣柜里找出一件堂姐、表姐不穿的衣服。所以奶奶说家里很穷,我知道也相信,是那种渗到骨子里的相信。
既然穷,那就没有钱。我从不敢提任何可能花钱的要求,我害怕看到提钱时父母紧锁的眉头,我更害怕提钱时父母发出的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所以我是个懂事的孩子。
那时候学校里谁要是新买了个带有新图案的橡皮都会引得同学聚拢在那个橡皮的主人身边,好一顿羡慕和夸赞之声。要是谁新得了铅笔盒,尤其是那种双层的,简直堪比现在在一个普遍工资四五千的公司里忽然有人穿香奈儿、背LV的包包一样轰动。虚荣和嫉妒不止成年人的世界里有,有时候小孩子的世界里更甚。
我嫉妒,那种不动声色的嫉妒,但我又害怕。我站在聚拢的那群同学的外面看着那个新物件,不,是盯着那个新物件。“新”这个词在我的世界里是没有的,“旧”倒是更熟悉一些。所以我害怕得到新的东西,只有旧的才符合穷的本质。
坏了也就不是新的了,所以为了得到它,就必须要把它弄坏!我挤进被包围着的中心,对那个新自动铅笔的主人说,给我看看吧。主人很大方的递到了我的手里,那种笑很刺眼。
我拿在手里,感受着它纤细、光滑的身体。它的头是透明的,在阳光下一照五颜六色。头上还坠着一根细细的链子,链子的头上是一个心形的挂件。我用大拇指和食指摩擦着这个银色的心,像审视自己的心一样。
该物归原主了,就在主人要接手的一瞬间,我提前松了手。随着一阵唏嘘,笔应声落地。主人马上弯腰去捡,再抬起头时刺眼的笑没有了。笔身上出现了一条裂纹,它不新了。我“吓得”带着哭腔说,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按照一般的流程,我应该赔她一根新的。回到家,我有理由开口了,尽管父母不会主动买根新铅笔给我,但绝不想做一个不明事理的人。
流程走完后,那根带有裂纹的自动铅笔就归我了。在别人看来它已经有了瑕疵,不再如当初光洁动人,但在我眼里它是我这个穷人所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
配不上好东西这个念头一直到现在还根深蒂固的影响着我,哪怕长大后的我明白家里并不是真的很穷,只是父母和奶奶教导勤俭节约的一种方式。工作后从来不敢买超过两百块钱的东西,稍微贵一点心里就会内疚不已、愧疚难当。一个人过生日用20块钱的麻辣烫来祝福自己,却会在朋友生日时请客吃大餐,因为我有一个很好的理由不是吗?我用“严”以律及,“宽”以待人来安慰自己。
穷从来都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穷的思想并且还把它灌输给自己的下一代。我想过改变,但每次要改变时手会抖、心跳会加速,自己的内心在做之前就已经开始拒绝了。所以改不了。一旦真的成为了“穷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改变。这无关乎你现在的工资是年薪百万还是千万,心里的贫穷将一辈子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