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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场村王大炮的儿子响泉要娶来村里玩杂耍的宝梅,这事像一声闷雷在王场村炸开了!
王场村的冬天注定是萧条不了了,全村人齐刷刷地拥挤在一起说扯这事,记得宝梅师兄弟第一次来王场村卖艺,满村子敲锣打鼓的造势,也没惊动这么些个人出来,这该死的猎奇心,看热闹不嫌事大,扯闲篇就怕事小的风气王场村也不例外!
宝梅跟着师傅、师兄弟们在王场村落脚,在附近几个村子玩杂耍也只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她除了偶尔去到农户家里筹粮(农村看杂耍不给钱,只象征性的给些粮食抵观看费,这粮食也不是每家都愿意出,有人扯皮说没看,耍杂耍的也只能苦笑作罢,给不给全凭一颗心)平常和村里人也少有接触,她是什么时候和王响泉扯上关系的,又是怎么就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的,村里人都有一肚子的问号,他们也开始为宝梅叫屈,为宝梅不值,“白瞎了这么好的闺女”,这事要是放在除了王响泉之外、王场村任何一个适婚男人身上,或许大家伙就不会这么震惊了,那王响泉是个什么人,说他憨厚吧,那像是在骂他,还不如直接说他窝囊,说话窝囊,吞吞吐吐,一脚踹不出三个闷屁,穿着也窝囊,上衣扣子能扣到裤子上,小胆如鼠,大话不敢说一句,大步不敢迈一步,比姑娘家还姑娘,有人说这样形容他似乎有些过了,人家入伍当了兵后,整个人都变了,但他那个爹王大炮呢,他又是个什么货色,宝梅跟着师傅走江湖,识人的本事按理说也到了一个层面了吧,可她却独独瞧不出这王家人里面的东西,有人说宝梅可能被王响泉略显英俊的长相给迷惑了,如果说宝梅一个年轻女娃经事少,那她的师傅呢,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江湖阅历够丰富了吧,他竟然同意了这门亲事,出门在外,师当父尊,自小离开爹娘的宝梅大事小情全由师傅点头同意,这回她的终身大事也就这样被师傅点头定了!
那年公社武装部从王场村精挑细选了五个人入伍当兵,这五个人当中就有王响泉,王大炮那时还是王场村第四小队的队长,他能当上这个队长不是他有多少文化,也不是他能力强,完全是因他的那张嘴,他那“大炮”的诨号也不是白叫的,他若张口说话就能把人一下子送上天,破锣嗓子,野狗性子,村长把他派到第四队,也是四队刺头多,不服管,让王大炮过去正好压压他们的威风邪气,你还别说,这一物降一物的老话说的真是一点毛病没有,自从王大炮去了四队,四队的刺头被他整得服服帖帖的,一年到头不光把生产抓了上去,也没再出现打架闹扯皮的事,四队一片祥和,王大炮这不服就轰炸、逮谁咬谁的野狗性子,也算起到了正面的作用,儿子入伍当乒,王大炮特意去村里买了两盒大前门在村里散发,一人入伍,全家光荣的的事他怎么能错失这么个好显摆,好嘚瑟的机会,县里武装部来村领人那天,王大炮把四队的社员都拽过来烘场子,他们的巴掌拍的那叫一个响,手都拍红了!
儿子去当了兵,王大炮的头在王场村抬得越来越高了,高到仿佛他真能把天顶出个窟窿出来,他飞身钻出天之外,开始肆无忌惮的狂野,无下限的压迫四队社员,欺负妇女,在他身上只能看到一个标签“村霸”,村干部们的耳朵也是被社员的愤怒磨出了老茧,一致决定撤了王大炮四队队长的职务,王大炮不服,说村干部“卸磨杀驴”,“一群挨千刀的,这茬老子记住了,没有你们个好!”从那以后,王大炮也不正经种地,专和村里对着干,村干部们也拿他没办法,时间久了,便不再搭理他,任他作腾,有时实在收不了场,也让公社治安警察过来把他带回去拘几天,王大炮出来后消停几天便又开始作,家里田也荒了,浑劲犯上来,也打媳妇,他媳妇看日子没法过,收拾东西回了娘家,王大炮刚开始硬气,端架子不留媳妇,“走了,别再回来”,时间长了他便坐不住了,去丈人家请媳妇,结果扑了个空,媳妇不知去了哪里,听人说媳妇又嫁了别个,也有人说他媳妇得病死了,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王大炮虽暴跳如雷,可却不敢再去丈人家里闹,媳妇的兄弟们扬言要打断他的腿给妹妹出气,王大炮再诨,也不想吃这眼前的亏,看来这恶人还得更恶的人来磨才行!
王大炮终于让自己活成了一条野狗,他的腿瘸了,有人说他在外面偷人被人打的,他每天拖拉着沾满泥巴的腐腿在王场村晃荡,床上油渍发光的被褥棉絮扯露在外,三间破旧的土墙房里只有一个刷着红油漆的老式立柜,柜子上的油漆也被岁月腐蚀的开始模糊了,门口鸡舍里的那三只小黄鸡也饿得走路开始打摆了!
王响泉入伍三年都没回过家,也没托人捎过话给王大炮,和他一起入伍的其他几个人由于分配到不同地方,也不知王响泉的情况,王大炮都以为儿子死在外面了,对他也没了什么念想!“他活着又能有么出息,有出息,早有人上门来了”,王大炮心里明白,儿子能验上兵入伍,当初还不是他这张嘴的功劳!
王响泉回来了,而且回来短短三个月的功夫便要和玩杂耍的宝梅结婚了,一个仙女般的女娃子,王大炮死灰般的眼神里终于有了光!
宝梅说第一次在人群里看见一身军装,身材挺拔的响泉,她就动心了,她说她看到了响泉俊朗外表里那颗单纯善良的心,她觉得不嫁这样的男人,她会后悔终生的!
宝梅和响泉结婚了,还是那三间土墙屋,屋里的老式立柜还杵在那里,墙边多了一个红色的大皮箱,那是宝梅带过来的,箱子里装着的是宝梅跑江湖的一些行头,还有师傅拿粮食给她换的嫁妆钱,宝梅说穷不怕,她相信她和响泉能过上好日子,响全落了泪,婚后第一天他在床上醒来时,看着熟睡的宝梅,看着她那张俊俏的脸,他无声的的哭了,他觉得自己算是个真正的男人了,以后也会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甜蜜的时光总是会让人觉得易老易流逝,仿佛一眨眼早春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了,宝梅的师傅带着师兄弟们要离开王场村,去寻找生活的下一个泊口。送走师傅师兄弟们,宝梅和响泉也开始了锅碗瓢盆的真切生活。
宝梅和响泉着手拾掇起被王大炮弄荒的那几亩田,锄草填土,修堰,长时间荒置的田,土质都变了,需要从别的地方挖些活土来调和一下,杂草落在地里的种子,生的根,也要细细除去,这些你若不做好,即使你撒下种子,老天爷赏脸,风调雨也顺,到了秋季你也只能勉强收个仨瓜俩枣的,收成好不好,看老天,也看人,侍弄好田,土地肥不肥这是关乎秋收的关键,响泉哪懂这些,要不是旁人好心提醒他,估计他和宝梅也是瞎忙活一场,指他那个炮仗的爹也是指不上,王大炮整天没个正事做,年龄越大越喜欢挤女人堆,“就他那个邋遢样,有哪个女人多看他一眼”,有人啐他,可你还别硬犟,还真有女人跟过他,那是个靠拾荒为生、住桥洞的外地女人,就为了王大炮不知在哪拣的那半袋子废铁钉舍了自己的身子。有段时间响泉去村里给人帮忙盖房,王大炮对儿媳宝梅竟也起了邪念,宝梅哪见过这样式的,吓得不知怎么办,幸好跑江湖时师傅曾教过她几招,王大炮没得逞,从那之后他便记恨上了宝梅,宝梅和响泉把他从家里赶了出去,让他住到死去的五保户王松的夹簸屋里(用苇席或晒干的玉米杆搭建的屋,用塑料布罩在外里),响泉说让王大炮自生自灭,等他死了,再去给他收尸!
响泉和宝梅这两个二把刀种的田,一年到头的收成刨去缴公粮的,也只能落些糊嘴的嚼头,饿是饿不着,但家里没余粮,手中没有余钱,宝梅又大了肚子,这眼瞅着要多一张嘴吃饭,响泉有些犯愁,可他只是愁,却从来没想过去做些什么,他胆小懦弱的性子看来丁点没改变,宝梅坐不住了,早前师傅给留的那些个钱也早被她拿出来贴补家用花光了,现在自个怀着孩子,她也想着像别个女人那样买些麦乳精吃些营养,可这钱从哪里来,响泉是在村里帮人修过房,搭过棚,可那只是打擎工(只管饭,不给钱),没有来钱路,这吃营养只能想想,孕期的反应有时也让宝梅没有个好气焰,心情不好时也说响泉没本事,说一回响泉还不吭气,说多了,响泉就忍不了了,“你找那有本事的,有本事的人可要你”,宝梅气得直掉泪!夜黑也想师傅,想师兄弟们走江湖的自由,可她自己偏偏选择了有定所的牢笼,还有响泉那张华而不实的脸,她有些后悔。
直到宝梅生了闺女桂枝,响泉都没想出一条来钱的道,迈左腿怕祸及右腿,迈右腿又怕牵扯左腿,前面有狼,后面有虎,仿佛只有站着不动才是上上策,还没等到桂枝满月,宝梅就四处打探附近镇子上有没有杂耍班子,她想重操旧业,靠自己的本事养活闺女和这个家,响泉劝宝梅别费那个劲了,即使有杂耍班子,也不会让她去,孩子谁来照顾,“难不成,你是个死人”,他们俩的争吵声混着桂枝的哭声在空荡的三间土墙屋里萦绕着,宝梅这回是铁了心要做回老本行!

王大炮拿着村里的救济去镇北那条街的“肉皮店”找女人时被抓了个现行,“老不死的,老不正经的,…”王场村的人恨王大炮恨的牙根痒,他们都想甩两个大嘴巴子给王大炮,“七老八十岁的人了,还有那心劲,就不知帮帮宝梅他们,死了也只配狗拉猫嚼的料”,响泉拿着宝梅耍蛇的报酬到镇上派出所去给王大炮交罚款,王大炮在派出所泼皮耍赖,可人家却不吃他这一套,什么年纪大了,什么没收入,年龄大了还搞这事,没收入,干这脏事又哪来的钱,法律就是法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横不起来的王大炮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响泉身上,响泉竟翻出宝梅藏在草席里的钱去救王大炮,那些钱可是宝梅一场一场演出攒下来留着给闺女桂枝吃营养的,王大炮是回了家,可宝梅却不想回那个家,她跟着镇上的杂耍班子开始了居无定所的生活,她想闺女,也把挣到的钱换成营养品找人捎给闺女桂枝,响泉也托人带话给宝梅,他说自己和王大炮彻底断了关系,以后啥事都听宝梅的,他出去谋生路,只要宝梅回来。
桂枝三岁,宝梅回了家,死性不改的王大炮竟怀疑宝梅在外给响泉戴了绿帽子,让响泉撵宝梅走,不让宝梅回这个家,响泉不想听王大炮的,刚开始还和王大炮呛着,后来他可能也琢磨这事,又觉得宝梅在外这几年肯定也不清白,就在他犹犹豫豫左右摇摆时,宝梅的师兄从外地过来找宝梅,他这回过来是替宝梅她爹传话的,宝梅娘生了重病,让宝梅回去见最后一面。宝梅自从跟着师傅走上跑江湖这条路,就很少与爹娘联系,她心里有疙瘩,是怪父母心狠,让小小年纪的她提前感受到人间的疾苦,她和响泉结婚后,日子过得不如意,她更不想让爹娘知道,路是自己选的,打掉牙自己吞,跟着杂耍班子再次走江湖这几年,她也想过回去,回去听听爹娘的声音,哪怕是打骂,可她还是忍住没去。知道娘生了重病,宝梅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眼泪簌簌往下落!
宝梅跟着师兄走了,她这一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和响泉他们失了联系,宝梅走后头三个月王大炮还四处说讲,“不回来正好,省打嘴仗了,在外瞎混的女人有几个正经的”,可后来的时间里就听不着王大炮这么说了,也少有看见他在村里晃悠,他的两条腿都不能走道了,大小便也不受控了,镇上医生说是王大炮脑子里的神经出了问题,什么是神经,医生给王大炮讲不明白,王大炮自己个也不清楚自己。王响泉要照顾卧床的王大炮,还有年幼的桂枝,桂枝打小体弱,三两头要去村卫生室报道,还有家里那几亩田,有段时间王响泉有些魔征了,他开始想宝梅,疯狂的想,她想宝梅能从天而降,帮他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他也想过去找宝梅,可转头就说服自己放弃了这个念头了,“如果找不到咋办,来回的花用不就打了水漂了吗,再说找到又能怎样,宝梅不跟自己回来,一样白跑这一趟,桂枝和爹也没人照顾“,王响泉能这么想证明他还是王响泉,但凡他下定决心,不管不顾去找宝梅,那他就不是王响泉了!
没有任何音讯的宝梅死了,还是上次那个来家里喊宝梅回家的师兄,他过来找响泉,告诉他宝梅在一次演出中被毒蛇咬死了,吃这行饭的都知道,杂耍中在人与蛇互动的演出之前都要先拔掉蛇有毒的牙齿确保人的安全,可那次演出,也不知是班子里哪个粗心大了意,没给新买进的蛇拔牙,宝梅就这样送了命。师兄讲得泪流满面,王响泉听的双腿发软,他从没想过宝梅会这样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自己和闺女桂枝,“她还那么年轻”,王响泉想起过去,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宝梅的样子,他的眼泪掉了下来,“干这,命拴在裤腰带上,出事也是早晚的”,从王大炮嘴里出来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王响泉带着桂枝跟着宝梅师兄第一次来到宝梅家,第一次见到宝梅的爹和有她那个病重的娘,响泉想问师兄宝梅她娘的情况,可转头看到家门口棺棚上宝梅的遗像,他觉得再问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宝梅不在了,以后自己也不会和这家人有什么瓜葛了!
响泉穿孝扶棺泪流满面,桂枝被人抱着棺前打幡,宝梅就这么入土为安了。
宝梅不在人世了,她和响泉的这段婚姻也结束了,王响泉带着宝梅的死亡证明回来就去公社注销了宝梅的户口,他又恢复了单身,他想让一切回归本来的样子,可还能回到以前吗,回不去了,桂枝说她想妈妈了!
响泉原以为自己再不会和宝梅家有任关联了,可一年后,宝梅的师兄却找上门说要接桂枝去姥姥家,说宝梅她娘想桂枝了,闺女不在了,外孙女是她唯一的念想,响泉或许被师兄这套说辞感动到了,这一次他没犹豫,二话没说就让师兄带走了桂枝,这个头一开,桂枝逢节过节都会被师兄接去姥姥家小住,每次桂枝从宝梅爹娘那里回来都非常高兴,而且桂枝一年到头穿的衣服全是宝梅爹娘给添置的,响泉从心里感激他们,曾在某个瞬间,他在心里默默发誓要给宝梅的爹娘养老送终!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他怀疑人生!
五岁的桂枝说她看着了她的亲娘宝梅,宝梅还带着她出去玩,搂着她睡觉,宝梅还给他生了个弟弟。响泉和王大炮都吃了一惊,他们根本不相信桂枝这小娃说的话,可当他们一次次逼问桂枝,听到桂枝千万遍不改的事实,看到桂枝那真真的表情后,他们俩人犯了嘀咕,如果宝梅还活着,那这算什么,是杂耍里的大变活人,还是民间的诈尸还魂,响泉想了一宿说自己被骗了!
写在最后
古有散乐、百戏,调剂生活,今有杂耍戏世间,演客台上耍,看客台下乐,人在戏中游,戏在尘间走,世事仓皇,掬一清凉,置于额头之上,静听心音的召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