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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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天爷啊,这日子叫俺咋过啊?”“你这个狠心的人啊……”

嘶哑的哭喊声惊天动地,一浪涌过一浪。

我娘听到哭声,扔下手中的活儿,拧着小脚就跑着出了家门。

我跟在娘的屁股后面,也窜了出去。

老等家的门口已经围了厚厚的一圈人,我往前挤了挤,从人缝里看到老等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大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着。孩子们蹲在她身边,也跟着抹眼泪。

瞬间,我两眼模糊,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娘和几个近邻一边安慰,一边往起拉老等,老等软得像煮过的面条一样扶不起来。我娘轻轻拍着老等的后背劝道,地上太凉这样坐着也不是个事。喊了俩力气大的半大小伙子把她架回了屋里。

在这个清冷初冬的早上,年纪古来稀的老等家里出了大事。她的老伴田彬撇下这一家老小,去了另一个世界。

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说田彬是患癌去逝的,具体什么癌,不太清楚。有好事者传言是胃癌,也有人说结肠癌。别管哪一种病吧,但只一个“癌”字,就足够把人判了死刑。既然已被判了死刑,犯什么“罪”都不重要了。

(二)

老等,是我们村的媳妇,她家在我们家的斜对过,站在我家大门口,就可以看到她家院子里的那棵苹果树,春天一树花儿,秋天一树果。

听俺娘说,老等是一个命苦之人。

她娘家是邻村的,离我们村大概有四五里地。老等姊妹四个,她排行老四,上面有三个姐姐,家中没有男孩。为此,老等的父亲在村里抬不起头,说不起话,总觉低人一等。

老等爹因为家里没有男娃,经常大发脾气,动不动就摔锅砸碗的,老等娘稍一反驳,他就破口大骂老等娘生不出男娃,断了他家香火。老等娘怕吓到孩子们,总是忍气吞声,偷偷在一旁抹泪。

一日,老等爹在地里干了一上午的活儿,回家吃午饭时,路上碰见几个乡邻,大家边走边聊着闲话。乡间的小路比较窄,一队的老包扛着镢头和老等爹并排走在后面。老包说,前两天,俺家兄弟媳妇去张村算卦来,回来说那人算的挺投。哪天抽个空俺也去算算,看看孩子的亲事。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隔日,老等爹一大早就坐上公共汽车去了张村。

车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老等爹在村口下了车,碰见人就打听,顺着村里老乡指给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了。这算卦先生是个明眼,老等爹说完自己的困惑和心愿,先生伸出右手掐指一算说,你命中有男娃,但得给你这个小闺女改个名,这样才会换胎。

所以,老等就有了“等弟”这个给予了父母希望的名字。可后来不知为啥,叫着叫着,就叫成了“老等”。可能这样叫着顺口吧。

在老等三岁多的时候,期待已久的弟弟,终于来到了这个家。

俗话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自从有了这个男娃,老等爹的腰也直了,说话有了底气,精神气也旺了,倒背着手昂首挺胸走在村里,逢人就说,这算卦先生赛神仙,算得真准……当然也少不了在左邻右舍面前,吹嘘自己给小闺女起的名字好。哈哈,不管啥原因吧,总算如愿以偿了。

家里又多添了一张嘴,家里老老少少加起来七口子的人,日子比以前更紧巴了。尽管这样,老等爹心里也舒坦。

自从弟弟生下来,家里人似乎更忙碌了,三个姐姐帮父亲干地里的活,老等就帮娘拿拿屎布,给弟弟擦鼻涕,逗弟弟笑,哄弟弟睡,有点好吃的也都留给弟弟……姐弟五人,弟弟属跟老等最亲。

日子似水,哗啦啦地流着……一晃,老等到了嫁人的年龄。

(三)

十八岁那年,有人给老等说了一门亲事。她摸着胸前的麻花辫,低着头跟在媒人的后面,去相了亲。相亲对象就是我们村田大爷的二小子,田彬。

那一年的年跟,老等就嫁到了我们村。

田彬个子挺拔,五官俊朗。年轻力壮,干活有模有样。

老等脸庞清秀,个子不高,但会过日子,屋里屋外一把手。尽管他们身高反差大,却丝毫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田彬去地干活,有老等相跟着。

老等去赶集,有田彬陪着。

才过事的头两年,小两口的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可是,随着老等生下第二个闺女,日子就不太平了。

田彬脾气再好,也经不住总有人拿“没小子”取笑他。

那天在地里干活,有人无意中提了一句:“一队发军媳妇大前天到月子了,添了个大胖小子,发军见人就热谝那娃娃长的有多多排气,高兴的合不住嘴。”他一扭头看到了田彬:“田彬,你都俩闺女了,加把劲儿,赶紧生个男娃吧。”说完嘻嘻哈哈笑了起来。田彬白了他一眼,没有搭话,低下头继续干活。

田彬憋着一肚子的气干完活,回到家,一进门就给老等甩脸子。

老等看到田彬这副模样,心里已猜到了八九分。她虽然难过,但也没有埋怨田彬,只恨自己没能耐,生不出小子,让田彬在乡亲面前抬不起头。

(四)

老等和婆婆田大娘住在一个院,老等一家住东边几间房。田大娘老两口住北屋。

清晨,老等睁开眼的时候,发现田彬已经醒了,他平躺着,眼睛盯着屋顶,好一会儿,眼珠子都没转动一下。老等在侧面偷偷地窥视他,看到了他心里的不悦。

老等没说话,轻轻地往田彬身旁靠了靠。田彬长长地叹了口气,没动,也没说话。

田大娘已经在灶屋里做饭了,可能是柴火有点潮,她被烟熏地大声咳嗽着。

老等披衣坐了起来,扭头看着窗外。院子里的那只大黄狗似是没睡醒的样子,懒懒地趴在它的窝前。婆婆已把鸡们从窝里放了出来,那些两只腿的小生灵,在窝里圈了一夜,就像小孩子在屋子里憋屈久了,一放出来,就扑棱着翅膀在院子里撒欢。这时候,大黄狗也有了精神,跟着忙乎,一会儿撵公鸡,一会儿追母鸡……早晨的院子里鸡飞狗跳的。

田大娘这人心眼不赖,就是重男轻女,话里话外总爱呲哒老等两句。

老等望着窗外,想起那日的事,心里就憋屈。

院外面的墙根下种着一畦韭菜,绿油油的冒出一拃多高,她想着给娃们和田彬解解馋,就割了一大把儿,洗净切碎和鸡蛋炒了满满一大海碗,金黄色的鸡蛋配上翠绿色的韭菜一出锅,馋的孩子们在灶台旁使劲儿地吞咽口水。

田彬走过去,看了一眼那满满一碗韭菜炒鸡蛋,没好气地说:“不过年不过节的,吃啥炒鸡蛋?”

老等忙说:“这阵子地里活儿忙,都是你一个人干,炒点鸡蛋给你和孩子补补身子,这一小碗是给娘……”田彬一听到“补补身子”四个字,气就不打一处来,不容老等说完,就大声吼道:“补你个球,吃鸡蛋,吃鸡蛋,鸡都比你强!”

老等被田彬骂得泪眼汪汪,说不出话来。她用袖子抹了一把眼角溢出的泪水,端起那一小瓷碗炒鸡蛋,给住在北屋的婆婆送了过去。

其实,田大娘在屋里听到了儿子田彬的吼叫声。一看到老等,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没好气地说:“你来干啥?”

老等嗫嚅着说:“我炒了一碗鸡蛋,给你和爹送来尝尝。”

婆婆皱着鼻子,闻出了香味,咽了口唾沫,可嘴上还是不饶人地说:“你端回去吃吧,转年生个带把的。”

老等一声没吭,放下那碗冒着香气的炒鸡蛋,低着头红着眼圈走回自己的屋……

日子就这样一日挨过一日,俩闺女都长大了,出落的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那般,清丽脱俗。走在街上,能把年轻小伙子的目光带出几里地远……

这几年,老等做了一次引产,两次流产,男娃娃仍然没有盼来。

(五)

在那个年代,谁家里要是有两三个壮劳力,地里的活就不愁干。田大爷是村子里的“光棍人”,走路带风,说话底气十足,三个大小子尾在身后,气派得很!村里人都羡慕田大爷。

我小的时候,爹在三四十里地外的县城上班,只有周六日才能帮娘干活,而我们几个又小,娘常常是忙了家里,又忙地里。田大爷家的地跟我家紧挨着,他家那三大小子没少帮我娘扛棒子,担红薯,浇地……他们的好我们全家都记在心里。

田大爷的三个儿子,田彬和田杉,相继都娶了媳妇,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家。老三田杉的媳妇就我娘给说成的。

唯独老大田林真成了“老大难”,就为田林的婚事,田大爷老两口没少托媒人张罗。我娘也托亲戚们帮忙介绍牵线。

天不遂人愿,田大爷咽气前田林的婚事还没影儿。又过了两年,田林的婚事依旧没有着落,田大娘的身子骨却一天不如一天,散手人寰时,也没等到大儿子成家。老人家走时死不瞑目,带着遗憾走了。

老大田林长得也算不丑,就是个子有点矬,人有点憨,倒也不是傻,就是话少,但是地里的活儿,他样样精通。

这个世界本来就蕴藏着运气这个东西,很多事是可遇不可求的。

田林在三十八岁那年,终于有了媳妇。准确的说,是拾粪拾了一个媳妇。

五月收完小麦,地里就种上了玉米。庄稼人常说: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田林人勤快,眼里有活,只要一有空,他就拉着排子车去路上拾粪,牛粪,驴粪,羊粪……只要是粪他都拾。那时候的庄稼都不上化肥,大粪就是最好的肥料。

天刚刚蒙蒙亮,田林就拉着排子车出了门。

往常都是去离村子较远、通往县城的大路上去碰运气,这条路上常常是牛车成串马车成挂的。有的人嫌远不愿跑过来,田林想只要能拾到粪,多远都不怕。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所以田林每回都能满载而归。

有些事似乎是冥冥中注定的,躲都躲不掉。

这天,田林不知为啥就不是想去常去的那路上拾粪了,他拉着排子车顺着窑南地往南走到了临县,这条路上牛驴少,几乎没拾到粪。忽地,他后悔来这条路了,白耽误功夫。

正当他准备掉头回走时,看到前方十几步远有个人,走路摇摇晃晃,看样子像是个女人,头发散乱着,遮盖住了大半个脸。

田林以为她走迷路了,赶紧过去扶住她。这个姑娘脏兮兮的,看容貌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问她家住哪里,她咿咿呀呀说不出来,又问她叫啥,她摇头晃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可能是得了啥毛病,这姑娘脑子不够使。

这可急坏了田林,他不忍丢下她不管,又不想耽误自己干活。没办法他等了一个多小时,仍没见有人前来寻找,田林绝定先带她回家,再慢慢帮她寻找家人。

田林拉着排子车上的女人,穿过村里的小巷往家走,遇到熟人,田林给人打招呼,她也咧着嘴流着口水,含糊不清地,重复说着:“蛋蛋,妮妮……”

这个傻姑娘住在一个老光棍家,也不叫个事啊。田林四处托人打听,看看有人认识不,盼着能早点送这个傻姑娘回家。

一晃一月多过去了,还是打听不到姑娘的家人……

村里好事的人说:“都这么长日子了,估计她娘家不要她了,田林,你就把她当媳妇吧。”

会查八字的自家叔叔,帮田林选了个黄道吉日,在左邻右舍和弟弟们的张罗下,田林和这个傻姑娘结了婚。

第二年,这个傻姑娘在村里接生婆的帮助下生了个女孩。

田林一个大老爷们不会养孩子,这傻姑娘更不会养孩子。弟媳妇们都有自己的小家,只能抽空过来帮帮忙,各家有各家的时光,谁也不能天天守着她。结果没出满月,这傻姑娘像提溜玩物一样,提溜着孩子玩儿,生生把孩子玩死了。

田林唉声叹气,蹲在门槛上巴嗒烟,待烟屁股把手指烫疼了,才哆嗦着扔掉。

又过了一年,傻姑娘又怀了孕。田林跟俩弟媳妇商量,如果生个女孩就让老三田杉媳妇领养,因为她家刚好缺个女娃。如果生个男孩,就让老等抱走,这样还是田家血脉,他自己也可以天天看到孩子。弟弟们自然也都同意。

十月怀胎,呱呱坠地,傻婆娘生了一个男娃。上天垂怜,老等和田彬终于有了儿子。取名,小帅。

(六)

小帅成了田彬和老等的心头肉,他的到来,让田彬挺直了腰杆。

日子向期待的方向发展,似乎越来越好了。

俩闺女都已出嫁,大闺女嫁到了邻村,婆家家境虽一般,但女婿能干,在村边包了一大片空地,弄一个养鸡场,是散养的那种。小两口一心一意,把养鸡场干得红红火火。

二闺女的女婿是外村的小学老师,文质彬彬,知书达理,地里的活儿也做得有模有样。小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这俩闺女从小就懂事,没让老等两口子操啥心。

小帅也从田彬屁股后面的小跟屁虫,长成了帅气的大小伙子,他虽然是家里的宝贝疙瘩,但并没有被宠坏,就是成绩不好,高中没上到头就辍学回了家,跟着村里的年轻人在离家不远的厂子打零工。

小帅这孩子脑子活络,也有主见,打零工挣的钱,报名考下了A证。

好像男孩子对车情有独钟。

老等嗔怪着说,你学了这个咱也买不起车,不是白学。他说现在没活儿,不等于以后也没有。

没多久,他就找到了一个跟车的活,就是撵着大货车跑长途,司机累了,他就替一会儿,换换手。这样干了一年多,不但车技提高了,也攒了点钱,虽然辛苦但是比打零工强。

除了日常零花,小帅把剩下的钱都给了老等。

老等接过钱,眼含着泪花,一遍一遍地嘟囔:“俺小帅长大了,有出息了,这钱娘攒着给你娶媳妇……”

不久,家里的旧房重新翻盖了,亮堂堂的五间大北屋,刮了墙,吊了顶,占了亮堂堂的地板砖,屋里屋外收拾得妥妥当当,就等着给小帅娶媳妇儿了。

隔年,小帅就领回家一个烫着波浪卷,抹着红嘴唇的姑娘,走起路来,两个屁股蛋子一上一下有节奏的晃动着。

尽管老等田彬两口子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奈何小帅喜欢。年底,就入了洞房。

第二年的秋天,瓜熟蒂落,红唇姑娘生了个大胖小子。跟小帅小时候一样,大眼睛双眼皮,白白净净的,很讨人喜欢。

田彬进来出去都哼着自创的曲。

老等摆上贡品,点了香,双手合十跪在庙堂前,哽咽着说,感谢神仙保佑,我们家有后了,有后了。

(七)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冬天的天天短,又阴得厉害,才傍晚而已,外面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场雪似乎蓄谋已久,不一会儿,就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地下的积雪越来越厚,伴着北风,雪花在空中胡乱飞舞。

小帅缩着脖子坐在驾驶座,双手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天气不好,马路很清静,这个点车流量也不多,行人也寥寥无几,加上路上的积雪,导致车子都像蜗牛一样,慢慢往前挪动。

小帅心想着,最好别误了人家的事。

由于另一个司机有事不能同往,临时出车也找不到合适的人,这批货人家又要得急,没办法小帅只好自己顶班,好在路途不太远。再拐一个弯就到目的地了,小帅长长呼出一口气,唱起了歌。

突然,侧面斜插过来一辆小货车。天黑视觉可能有些模糊,但凭着司机的本能反应,小帅脑袋“嗡”地一声,从心底发出一声“不好”,一个激灵,随即汗毛倒竖,吓出一身冷汗。为了躲避对方,他猛地一把把方向盘打向了另一边,随着“碰”一声巨响,车撞到了路边的电线杆子上。

小帅面前的挡风玻璃碎成无数片,他的脸上流着血,左腿撕心裂肺的疼,他颤抖着手一摸,满手是血。脑袋一沉,晕了过去……

小货车司机毫发无损,他跑到小帅的车旁,双手拍着车门大声呼喊,没人应声。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哆嗦着拨打了120和110,又打了保险公司的电话。

小帅身上多处骨折,颅内出血,被送到医院后,立即进行了手术。不幸的是,他术后感染了骨髓炎。最后,命是保住了,可左边肢体却没有一丁点儿知觉。

此次事故,小货车司机负全责。

好在小货车司机入的是全险,保险公司赔了二十多万。他带着礼品和十万块钱来医院看小帅,眼里含着泪水说:“小兄弟,哥哥对不住你了,以后家里有事,哥哥随叫随到!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除了感激,还有深深的敬佩。

这场突如其来的交通事故,让小帅跌进了人生的悬崖底下。出了这事,谁都不愿意。

老等揉着红肿的眼睛说,权当是命吧。

康复治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家里人告诉他积极配合医生治疗,会慢慢好起来的。可到了后来,才知道大家是宽他心。半年后,当医生告诉他再站起来的希望渺茫时,他悲痛欲绝。

一向乐观的小帅,因无法承受残疾的打击,抑郁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愿意见人,自己躲在连窗帘都不让拉开的房间里,默默流泪。

很多次,他拿着刀片对着自己的手腕比划,想象着一刀下去,鲜红的血会像火红的花瓣一样,开在他的手腕上,然后,周身一轻,就轻飘飘地飞向没有痛苦的天堂去了。

然而,一想到那晚娘在医院陪护他,黑暗中,娘一颤一颤的肩膀,一声一声的饮泣,成了小帅难以抹灭的记忆,这也是支撑小帅活下去的勇气。

……

一年后,在小货车司机的帮助下,小帅在自家门口开了个小卖部。

日子慢慢向好的方向发展,然而,事实总是难料。

不知从何时开始,小帅的媳妇有了外心,跟送货的小伙子勾搭上了,常常借口出去鬼混,把一周大的孩子扔给老等,出去逍遥快活。

小帅眼瞅着自家的这枝“红杏”出了墙,却也没有一点办法,“红杏”夜不归宿的深夜,他痛苦地捶打着那条没有知觉的腿,泪流满面。

这样偷偷摸摸不叫个事,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红杏”主动跟小帅摊牌了,她说自己还年轻,不想这样过一辈子。孩子留给你。说完拎起早已收拾好的包裹,头也不回的走了。

遇上这种事谁能风淡云轻?小帅气得眼珠子暴得老高,牙齿直打架,但实在没有能力在她身上发火。他抱着脑瓜子,双肩耸动,两片厚厚的嘴唇不停地抖动着,压抑在心里的不甘和愤慨,通过眼泪发泄出来。

小帅的时光,就这样散了。

老等拉着小帅的手说,孩子,别怕你还有爹娘,日子再难也得往前过啊,好在咱还有孩子。

(八)

老等老两口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儿子孙子身上……

谁说的,老天也有瞎眼的时候。

老等家的日子这才稍稍平稳了些,田彬却得了病,一纸报告单砸下来,这个家摇摇欲坠。

老等呆呆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条凳子上,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像这一口是最后的支撑,忽地,一种疲劳的感觉涌了上来,每个关节瞬间都软了下来,这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从心里泛出的那种悲痛。

俩女儿噙着泪一边一个搀着扶她,把她送回了家。

一进门老等就瘫在了床上,眼睛盯着无边无沿的黑暗,把自己来到这个村里的岁岁月月用回忆重播着……她的泪水洇湿了枕巾。

与病魔抗争了三个多月,田彬走了,留下七十多岁的老伴,坐着轮椅的儿子,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孙子,恋恋不舍地走了……

俩女婿找人看了日子,排五埋。

盛殓时,老等被两个女儿搀扶着,颤颤巍巍走到了棺材跟前。她抬起死灰般的脸,嘴唇和双手都在颤抖,似是无数锋利的小刀在扎她的心。她看着躺在棺材里那张惨白的脸,却咽下了万语千言,用饱含泪水的眼睛看着棺材里的男人,跟他做着最后的告别……

入葬时辰已到。

天阴得厉害,但是没有下雨,风把树刮得东倒西歪。老等走在送葬的人群的后面。眼窝塌陷,面色萎顿,满头白发、脸上沟壑纵横的老等面无表情。几缕散乱的头发被风戏弄着,她任由它们胡乱飞舞,没有抬手去捋。

老等站在寒风呼啸的田野里,看着乡邻们忙前跑后的身影,她用肩膀头蹭掉了淌在脸上的泪,感谢的话她没有说,但乡亲们的好她都记在心里了。

她远远地看着那枣红色的棺材缓缓落入到地底下,与大地融为一体……悲伤的泪水流成了小河。

冥纸在亲人的一片哭声中燃起,灰屑如黑色的蝴蝶漫天飞舞,空旷的田野里新隆起的坟头,撕心裂肺地哭声,让才刚刚走出地头的人,再次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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