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烩11:微光尽余生

外面风雨琳琅,满山遍野都是今天。          ——张爱玲

文/云胡

童余生再次和岸微联系,岸微和他提了分手。

他记得岸微说过:“如果有一天不爱了,我会坦诚相告。”

他以为,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童余生靠着医院走廊尽头的偏角墙,用两指把烟头捻灭在窗口上,他抬眼朝外望去,梧桐树上大把的枯叶扑簌簌地往下坠。

他听到自己干脆的声音答道:“好。”

童余生和岸微是在安徽泾县的一个小山村认识的。

2010年的暑假,童余生一直徘徊在桃源潭边附近的古村落写生。

岸微在古桥边丢了钱包,折返寻找时遇到了背着画夹的童余生,一直在等着她。

“刚谢谢你给我指路啊,还有钱包的事。”

“多大点的事,你谢了一路了。”

他们闲谈几句后,童余生发现他们住的竟是一家的小旅馆,便一路同行回村子。

童余生指着前面那座古桥说:“那座就是大溪桥,建造于唐代,听说很久之前村中有过一户胡氏的大家族很有名望,后来就落没了。”

岸微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介绍的很专业呀。”

童余生笑道:“我这天天在桥下画画,一天听几十遍的导游词,我不聋又不傻的,自然说的溜。”

他们并肩走在古桥上,桥下流水潺潺,落日余晖洒进彼此脸颊的笑窝里,青涩美好。

许多年后,重游此地的童余生总会想起他们初识的场景。

岸微问他:“这每天人来人往这么多人,怎么偏偏是你捡到我的钱包呢。”

童余生拨了拨岸微被风吹乱的刘海,笑她:“傻姑娘,你电影看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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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是要装在水晶瓶里双手捧着看的,这是她最初也是最后的爱。——张爱玲

2011年的初冬,岸微从安徽到杭州的美院找童余生。

他们在阳光正浓的午后,租了辆双人自行车环游西湖,嬉笑一路。

傍晚时分,他们就还了自行车,从西湖大道的地下通道里下去,还遇到一个正在弹着吉他的流浪歌者。

岸微问他:“童余生,你喜欢唱歌吗?”

五音不全的童余生婉转地笑答:“我喜欢听歌。”

走到南山路上已是暮色四合,街道上满是梧桐树的落叶,许多的小酒吧外亮起星星点点的彩灯。

他们落坐在暖和的火锅店,岸微脱下白色毛呢大衣,里面一件套头的红色毛衣,裹着瘦小的身躯。

童余生抬头望了她一眼:“你这么瘦,一定得多吃点。”

岸微边拆餐具包装,边玩笑打趣道:“那你不怕被我吃穷啊。”

童余生拿起搁在桌上水壶,准备给她倒热水:“说好我请客,不怕被你吃穷,放心,养得起你。”

岸微低下头,不好意思红了脸。

年少的情愫隐隐卓卓,隔绝这世间一切纷争,将八千里路外的月光山水带到眼前,有着欲言又止的矜持和试探。

回程的火车上,岸微摊开童余生送她的画卷,是一幅人像速写素描,画中的女孩手持相机立在古桥上的身影,正是自己。

她想,这或许就是爱情了吧。

大二的时候,岸微休学去温州的一家制鞋厂打工。

给她介绍工作的姐妹告诉她说,那边包吃包住,工资实行计件制,多劳多得,工作时间做六休一。

她没有多少犹豫,和学校申请了休学,瞒着童余生就跟着去了。

其实,她和童余生曾经相约,等岸微毕业就来杭州工作,童余生已经在一家设计公司找到了工作。

岸微去了温州工厂以后,才发现六个人挤在一间小小的宿舍,平时转身都困难,每天清晨总能听见公用的洗手间里吵闹声不断。

每天在流水线上工作十多个小时,让她根本没有时间静下心来学习。

但是她停不下来,也没有办法停下来。

2013年的春节,童余生去安徽找岸微,两人在厨房里和着面准备包饺子,这时童余生已经知道了她休学的事。

“给,这是我这半年兼职教孩子画画挣的,过完年,你就打电话辞职。”

岸微一直摇头,使劲地搅拌着盆里的肉馅,眼里开始一片混沌:“不行,不行。”

童余生把卡塞进她的口袋:“岸微,你听我的话,回学校把书念完。”

两人正在相互推攘,岸微死活不肯接受,童余生有些恼火。

这时,岸微的妹妹从厨房的帘布后钻出半个脑袋,笑嘻嘻地问:“童哥,今天吃饺子吗,什么馅?”

岸微见状退了几步,童余生上前反握住她的手,回头答:“韭菜鸡蛋、猪肉大葱都有,随便你吃。”

“余生,我管好自己容易,可是我不能不管我妹。”

岸微的父母在她们十岁时离的婚,她们姐妹都跟着父亲。

去年的时候,岸微的父亲癌症去世了,治病欠了很多外债,她的母亲不愿意管她们,让她自己贷款念完大学。

可她知道,妹妹刚考上大学,她只有先休学一年还债,然后赚足妹妹的学费。

大年初七,童余生就坐上火车回杭,他把卡留在岸微背包里,发了短信告诉她密码。

“岸微,以后每个月,我都会往这张卡里打钱。”

岸微看着短信出神,生活令她难过,可幸运的是,爱情对她还不错。

在强大的现实生活面前,她不知道这深情是不是强弩之末?或者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中,变成他父母当年的模样。

她不想让这份感情在狭窄的生活中奄奄一息,留有美好回忆是最后的仁慈。

岸微下定了决心转身离开,告别这段感情,以美好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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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张爱玲

2016年的初夏,童余生发小来找他,俩人坐在出租屋里碰杯,桌上几罐啤酒、一袋卤味、一碟花生。

“你小子,整天西装革履的,就请我吃这个。”

“有的吃就不错了,再啰嗦就请你吃拳头。”

童余生想起他们意气风发的二十岁,在熙攘的街头与三五好友搭着肩,指着高级会所门口一排排的豪车,不知所谓地吹牛:“香车美女和这个世界,总有一天都会是我们的。”

两个人喝到一半,发小和他说起自己的新恋情,他的女朋友因为一个苹果手机和他分手了。

童余生想起岸微,在他们分手后的第三年。

发小又说:“对了,你知道吗,老家那片老城区最近要拆迁了,要是当年你家没卖房子,如今你小子就要发了。”

童余生苦笑了一声,没有答话,当年他的父亲急需换肺,40万的高额手续费根本拿不出来,他只好将老家的房子卖了。

正是手术那天,岸微打来了电话说分手,童余生同意了。

隔天周末,他刚把发小送下楼,就赶去一家新开的餐厅给人家画墙绘。

画到饥肠辘辘,发觉已经是晌午,他在梯子上一个转身不小心打翻了水桶,被砸中的颜料罐滚落一地。

有人听到声响后推开门,穿着一身工作服的女孩从里面出来,居然是岸微。

“是你啊,要不要一起吃个中饭。”

岸微执意不肯,只好说自己已经吃过饭,她脑子嗡嗡直响,从未想过再见童余生是这般场景。

她故作骄傲地仰着头,她从未试图抓住过去的爱情,也并没有多少期待和兴奋。

“你去吃吧,这里我帮你收拾。”

“不用,我吃这个就好。”

他用麻木抖索的手扯开衣服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两个包子啃了起来。

童余生顿觉自己落魄又窝囊的模样有些滑稽,怎么电影里的男主角的重逢归来都是功成名的帅气,轮到自己就这么可笑。

“童余生,你等会,我把卡还你,那些钱我没动过。”说完,岸微就转身跨步去拉餐厅门把手。

他笑着伸出一只胳膊从背后揽过她:“你怎么总是喜欢和我对着干。”

他想,哪怕自己终究不够强大,好在还有力量去守护自己爱的人,一切就都不可怕,生活也并非这么绝望。

“童余生,我们都分手了,干嘛每个月给我汇钱,你有本事给我汇这么多钱,自己就吃这个。”

岸微一下子蹲在地上,在华光熠熠的餐厅门口开始嚎啕大哭,仿佛在夏日里突有凛冽寒风混着滚烫的泪水淌过她的心肺,生出一片彻骨的疼。

岸微觉得自己独行走过冗长的暗路,早就练就一副铁骨心肠,学会在大悲大喜里不动声色。

怎么还是在这片柔情中一下子土崩瓦解,粉饰得再光鲜亮丽的坚强无畏,在重重叠叠的往事和这个人面前也将泥石俱下。

或许,那个人从未对你说过“我爱你”,可他从你的生命中匆匆走过,心中的荒野寸草不生。

此后余生,他在身后为你默默点了一盏灯,用些许微光照亮你归家的路。

“岸微,我们结婚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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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把这篇故事送给一个女孩,命运总是给你一个又一个巴掌,可是生活不会总这么冷漠,它会在绝望处从身后给你温暖拥抱,那就是爱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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