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如今孩子们上学时,家长驾车接送、校门口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我们小时候的上学条件,简直是云泥之别。那时不但没有接送的车辆,更没有遮风挡雨的装备,每天清晨,都要踩着晨露步行五六里路去学校。虽说条件艰苦,可乡里那唯一一条公路上也有独属于那个年代的安宁——一整天下来,难见一两辆机动车驶过,只有风吹过庄稼地的声响和卷起的沙尘,伴着我们的脚步。无论寒冬酷暑、风吹雨打,除非是天塌下来般的特殊情况,我从没有耽误过一天上学。那会儿的我们,哪懂什么远大理想,也谈不上有什么坚定信念支撑,上学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是日子里本该有的事儿。春夏秋三季的上学路尚且好走,可一到冬天,那刺骨的寒冷便成了最大的考验。只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段带着艰辛的路程,竟也从未让我觉得难熬,反倒成了藏在记忆深处的暖光。

图片来自网络
一、寒路暖帽御风霜
要说冬天里上学最要紧的,便是身上的装备行头。那个年代,羽绒服可是闻所未闻的稀罕物,就连能护住手的棉手套,也不是家家孩子都能拥有的。我们身上穿的,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粗布棉袄棉裤,针脚里藏着母亲细密的心思,却终究抵不住凛冽的寒风。棉衣里面没有秋衣秋裤打底,贴身就是棉衣的粗布,冷风一吹,寒气便顺着皮肤和粗布之间的缝隙直往里钻。更让人犯难的是,学校在我家西北,上学的路恰好要面朝西北方向走,冬天里一成不变的西北风像是长了眼睛,专挑衣领、袖筒这些缝隙往里灌,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疼。现在想起来,我们小伙伴无论男女都有一副麻皮山芋的脸蛋也就不足为怪了。

来自网络
走在路上,一开始还觉得浑身发冷,可走着走着,身子就暖和起来,额头便会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时候最难受——汗水浸湿了棉袄内层,冷风一钻进来,“瓦凉瓦凉”的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爬,那滋味说是“透心凉”也不为过。好在我头上戴着一顶猫皮做的棉帽子,是父亲托人用猫皮做的。帽子里毛茸茸的,能把头顶和大半张脸都护住,就像给脑袋裹了一层暖乎乎的云。可顶风走路时,帽子两侧的大耳朵总会被风吹得“忽闪忽闪”飘起来,好不容易积攒的暖意一下子就散了。我只好腾出双手,死死按住帽子耳朵,让柔软的猫毛贴在脸颊和耳朵上,那股暖意从皮肤渗进心里,让人忍不住想叹气:“真暖和啊!”
可这样一来,双手就彻底暴露在寒风里了。没一会儿,手背就冻得通红,像被冻硬的红萝卜,疼得发麻。没法子,只能松开帽子耳朵,赶紧把双手交叉塞进袖筒里,让胳膊的温度给手背“救急”。就这么反复折腾——按住帽子暖脸,塞进袖筒暖手,一路接力着往学校走,等进了教室,手和脸才算是重新找回了知觉。
后来,母亲看我每天冻得通红的手,看着实在心疼,便翻出家里攒下的羊皮下脚料。那些小块的皮子零零碎碎,母亲却像拼拼图似的,一块块比对、裁剪,再一针一线地缝起来。她把羊毛翻在里面,外面又用一块结实的黄布做了罩面,缝成了一个“手焖子”。那个手焖子看着朴素,却格外暖和,揣在怀里,双手伸进去,仿佛能把整个冬天的寒冷都隔绝在外。那会儿觉得,这手焖子可比现在的羽绒服还“高大上”,因为它蕴藏着母亲的心意。
即便有了简单的御寒装备,冬天的上学路依旧不太好走,可我从没有因为冷就旷过一天课。现在回想起来,那会儿的劲头,真应了老人们常说的那句话:“天上下刀子顶着铁锅盖也得去上学。”

图片来自网络
二、初入师门立规矩
刚上学的时候,村里没有学前班,也没有幼儿园,孩子们都是长到足够大了直接上一年级。我八虚岁那年,终于到了上学的年纪,而父亲恰好就在我要去的那所学校当老师,这让我心里既紧张又有些莫名的踏实。
开学第一天,父亲特意早出门上班,并且用自行车带着我去的学校(记忆中后来的小学阶段几乎没有带我上学)。一路上,他反复叮嘱我:“到了学校要听话,跟着老师好好学,别调皮捣蛋。”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眼睛却忍不住打量路边的庄稼地——玉米已经成熟,几只麻雀在玉米秆和地里蹦蹦跳跳,像是在寻找可以巧取的粮食。
学校不大,几进土坯房(前脸好像有砖口)并排排列,屋顶铺着瓦片,墙角下爬着不知名的野草。父亲把我领进一间办公室,屋里摆着几张旧木桌,桌面被磨得发亮,墙角的炉子上还放着一个搪瓷缸子,冒着淡淡的热气。一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中年女老师坐在桌前批改作业,看到我们进来,便放下笔,笑着站起来。她穿着一件蓝色的迪卡布上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格外慈祥。
“王老师,这是我家老小子,八岁该上学了,就安排在你们班吧。”父亲笑着开口,把我往前推了推。我心里一下子慌了,赶紧低下头,双手紧张地抠着衣角,不敢看王老师的眼睛,只觉得脸颊发烫,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来自网络
王老师走到我面前弯下腰仔细打量了我半天,然后慢慢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严肃:“会数数吗?”我心里松了口气,数数可是我最拿手的,于是抬起头,大声地从1数到了100,中间连一个数都没卡壳。数完后,我又赶紧低下头,等着王老师的评判。
“嗯,还行,那就来我们班吧。”王老师点了点头,可紧接着,她指了指办公桌上一根细长的木棍,话锋一转:“不过,要是不听话、不好好学习,就得挨它打。别以为你爸爸在这上班就能例外。”
那句话像一颗小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我偷偷瞥了一眼那根木棍,它看起来很结实,心想:“以后可千万不能挨打。”从那天起,这句话就像警钟一样,时刻在我耳边响着。在学校里,我一直规规矩矩,不敢有半点“造次”,见了老师主动问好,上课认真听讲,作业也按时完成,活脱脱一个“良民”。偶尔上课会走神,盯着窗外的麻雀发呆,可只要老师咳嗽一声,我立马就能回过神来,赶紧把注意力拉回课本上,从没有出过什么大差错。
到了二年级,老师见我还算机灵,又爱唱爱跳,便选我当了文娱委员。每次上音乐课,我都会领着同学们唱歌,看着大家跟着我一起张嘴心里别提多骄傲了。现在想想,王老师当初那句严厉的话,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给我立了规矩,让我在刚入学时就懂得了“守规矩”的道理。

来自网络
三、唤友迟起费周章
上学的路有五六里远,为了不迟到,每天天刚蒙蒙亮,我就得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简单洗漱吃饭后,就用饭盒揣上母亲准备的干粮,就往村北头老张家跑——要叫上他家的小二一起上学,我们俩是同班同学,还有另外两个同村的小伙伴,四个人结伴,路上也能热闹些。
可每次到了小二家,迎接我的总是一样的场景:小二还在炕头睡得正香,脸蛋儿红扑扑的,嘴角似乎还带着笑,像是在做什么美梦。炕梢的小方桌上,早已摆好了饭菜——一碗玉米糊糊冒着热气,旁边放着一碟咸菜,还有两个黄面馒头,那是小二妈特意给儿子准备的。小二妈围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一遍遍地走到炕边,轻声喊:“小二,快起来吧,吃饭了,再不起就要迟到了!”

来自网络
可小二像是没听见似的,翻了个身,把被子往身上又卷了卷,脑袋往枕头里缩了缩,继续呼呼大睡。小二妈无奈地叹口气,转身又去厨房忙活,过一会儿回来,再喊一遍,结果还是一样。眼看天越来越亮,我和另外两个小伙伴急得直跺脚,不停地在屋里转圈,嘴里念叨着:“小二,快起吧,真的要晚了!”
见小二还是无动于衷,小二妈只好擦了擦手,脱了鞋上炕,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小二的被子。她想把小二“掫”(zhōu)起来,可小二像是浑身没骨头似的,光溜溜的身子往炕里头一顺,横躺着,又不动了。小二妈没法子,只能弯下腰,双手抱住小二的上身,一点点把他扶起来,想给他穿上衣服。可刚松开手去拿旁边的棉袄,小二就势一倒,又躺回了炕上,眼睛都没睁一下。

来自网络
就这样折腾了好几回,小二妈额头上渗出了汗珠,气喘吁吁的,可脸上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她向来脾气好,对小二总是格外包容。我和小伙伴们也加入了“催起床”的队伍,有的在炕边拍手,有的小声喊着小二的名字,还有的去拉他的胳膊。在我们的“合力围攻”下,小二终于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揉了揉,带着浓浓的鼻音嘟囔:“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来自网络
“不能睡了,再睡真的迟到了!”小二妈赶紧拿起棉袄,往小二身上套。小二懒洋洋地伸着胳膊,任由母亲给他穿衣、系扣子,全程闭着眼睛,像是还在梦里。好不容易穿好衣服,他被母亲扶着坐到方桌前,拿起馒头,慢悠悠地啃着,一口馒头嚼半天,喝糊糊也慢吞吞的,急得我们在旁边直搓手。
等小二吃完饭,小二妈又帮他把书包背好,拉了拉他的衣角,叮嘱道:“路上慢点走,听老师的话。”这才算是“起驾出宫”。小二跟在我们身后,还打着哈欠,眼睛半睁半闭,像是随时会再睡过去。我们几个簇拥着他,一路小跑往学校赶,可即便这样,上学迟到也成了家常便饭。
每次迟到,我心里都特别委屈——明明自己起了个大早,却因为等小二,落得个“赶晚集”的下场。刚进教室,就听见王老师在讲台上喊:“你们几个怎么又迟到了?是不是又在半路上玩了?就不知道好好走路,抓紧时间吗?”

来自网络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心里直打鼓:咋也不能把小二在家赖床的糗事说出来,那样也太不够意思了。就在我琢磨着怎么解释时,身边的小二却哼哼唧唧地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足够全班同学听见:“我妈……我妈做饭晚了,所以才迟到的。”
我当时差点没站稳,差点“栽”倒在地——这小子,竟然把责任推给了自己的妈妈!全班同学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王老师也无奈地摇了摇头,摆了摆手:“赶紧回座位吧,下次早点起。”我憋着笑,拉着小二赶紧回到座位上,心里又气又觉得好笑,心想:“下次说什么也得让他早点起!”
四、途中共行话家常
虽说每天叫小二起床是件费劲的事,可结伴上学的路上,也藏着不少乐趣。从村里出发,要经过一片庄稼地,一条小河,还有一片杨树林,每一段路,都有不一样的风景,也有说不完的话。
春天的时候,庄稼地里的麦苗绿油油的,像铺了一层地毯,风一吹,麦苗就轻轻摇晃,像是在和我们打招呼。路边的野草也冒出了嫩芽,开着细碎的小花,黄的、白的、紫的,星星点点,格外好看。我们几个会一边走,一边拔野草,比赛谁拔的“狗尾巴草”最长,或者谁能找到最特别的野花。小二虽然起床磨蹭,可在这方面却很积极,总能第一个发现藏在麦苗丛里的野花,然后得意地举起来,向我们炫耀:“你们看,这个花多好看!”

来自网络
到了夏天,天气热得让人喘不过气,阳光晒得地面发烫。我们就会故意绕到杨树林里走,树叶密密麻麻,像一把把大伞,挡住了毒辣的太阳,林子里凉快极了。偶尔还能听见蝉鸣,“知了知了”地叫着,像是在唱夏天的歌。我们会捡地上的树枝,在树林里追跑打闹,或者找一块阴凉的树桩子,坐下来歇一会儿,分享各自带的干粮。我的干粮大多是玉米饼子,小二带的却是白面馒头,他总会掰一半给我,说:“你尝尝,我妈做的馒头可香了。”我也会把母亲腌的咸菜分给他一些,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秋天是最热闹的季节,庄稼地里的玉米熟了,金灿灿的玉米棒子挂在秸秆上,像一个个小灯笼。高粱也红了,像一片火海。我们路过庄稼地时,总会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大人们忙着收割,心里既羡慕又期待——羡慕大人们能扛起沉甸甸的玉米,期待着家里能早点吃上新收的粮食。有时候,还能在路边捡到掉落的玉米粒,我们就会把玉米粒装在口袋里,回到学校后,在课间的时候玩“丢石子”的游戏。

来自网络
冬天的路上虽然寒冷,可也有不一样的乐趣。下雪的时候,整个世界都白茫茫的,路上积着厚厚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响。我们会在雪地里打滚,堆雪人,或者打雪仗。小二虽然怕冷,可一看到雪,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跑得比谁都快,抓起一把雪就往我们身上扔。我们也不甘示弱,纷纷抓起雪反击,雪地里满是我们的笑声,连寒风都好像变得不那么冷了。
路上,我们聊的话题也很简单,大多是显摆自己或是家里人或事,有时候也会说学校里的事:王老师今天教了什么新字,班里谁的作业写得最好,下次音乐课要学什么歌。有时候会说家里的事:我妈昨天做了萝卜干咸菜,可香了;小二说他爸从镇上买了新镰刀,割玉米可快了;还有小伙伴说,他家的母鸡孵出了小鸡,毛茸茸的,特别可爱。我们还会畅想未来,虽然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却会天真地说:“等我长大了,要像王老师一样当老师,教好多学生。”“我要当医生,给村里人看病。”“我要去镇上打工,挣好多钱,给我妈买新衣服。”
那些话现在听起来幼稚又简单,可在当时,却充满了我们对未来的期待。五六里的路,在说说笑笑玩玩闹闹中,好像也变得短了许多。
现在回想起来,那条上学路,不仅是通往学校的路,更是我们童年成长的路。路上的寒风、烈日,伙伴们的打闹、分享,还有那些简单又真诚的话语,都成了记忆里最珍贵的片段。它不像现在的上学路那样便捷,却充满了烟火气和人情味,让我无论走多远,都忘不了那段平凡又温暖的时光。

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