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GC创作
急救车的鸣笛撕裂了午后的沉闷,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反复拉扯着神经。我一把推开急诊大厅厚重的玻璃门,浓烈的消毒水混合着汗味、血腥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气息扑面而来,瞬间糊住了鼻腔。大厅里人声鼎沸,担架床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家属压抑的哭喊、护士急促的指令混杂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嗡鸣。今天是我在安宁医院轮值急诊的最后一天,明天,我将正式转入临终关怀病房,去面对另一种更为缓慢、却也更为沉重的告别。
“陈医生!这边!过敏性休克!呼吸衰竭!”分诊台护士小刘的嗓子已经喊哑,她奋力拨开人群,朝我挥手,眼神里是焦灼的求救信号。
我拔腿冲了过去。担架床上躺着一位老人,瘦得惊人,如同一捆裹在宽大旧式工装里的枯柴。他脸色是一种濒死的青紫,嘴唇绀紫,胸膛剧烈起伏却吸不进多少空气,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如同破风箱被堵死的“嗬嗬”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瘫跪在担架旁,死死攥着他一只枯瘦的手,浑浊的泪水和鼻涕糊了满脸,嘴里只会反复念叨着:“老张……老张你撑住啊……”
“什么过敏原?病史?”我一边快速检查瞳孔(对光反应迟钝)、颈动脉搏动(微弱而急促),一边厉声问道。肾上腺素!必须立刻推注肾上腺素!我朝护士吼道。
“花生酱!”老妇人抬起泪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不知道……新买的饼干里有花生碎……他就吃了一口……就一口啊!”她的话语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老人的身体在担架上猛地弓起,又无力地瘫软下去,青紫的脸庞透出一股死气。
“0.1%肾上腺素1mg,肌注!快!建立静脉通道!高流量吸氧!”我的指令如同冰雹般砸出。护士迅速执行,针头刺入老人松弛的三角肌。就在我接过护士递来的静脉留置针,准备撕开包装寻找血管时,目光无意间扫过老人剧烈起伏的脖颈。
一道疤痕。
一道极其陈旧、如同蜈蚣般暗红色的、纵贯整个颈前部的巨大疤痕!狰狞地趴伏在那层青紫松弛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嗡——!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我的颅骨!一股极其熟悉、混合着铁锈和尘埃的陈旧气味,毫无征兆地、霸道地冲进我的鼻腔!眼前急诊大厅的喧嚣、刺眼的灯光、担架床的金属反光……一切瞬间模糊、扭曲、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破碎的光影碎片——冰冷的器械碰撞声、无影灯惨白的光、消毒巾刺鼻的气味、还有……那道在视野里不断晃动、如同活物般的暗红疤痕!一股巨大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我,胃里翻江倒海。
“陈医生!陈医生你怎么了?!”小刘惊恐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水底传来。
我猛地甩了甩头,强行将那股诡异的眩晕和幻象压下,指尖冰凉,甚至有些颤抖。“没事!快!准备气管插管!他快不行了!”肾上腺素似乎起效了一点点,老人的痉挛稍缓,但呼吸依旧濒临停止。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具垂危的躯体上,忽略那道带来不祥感的疤痕。插管、加压给氧、静脉推注糖皮质激素……抢救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老人青紫的脸色缓慢地、艰难地褪去,虽然依旧苍白如纸,但胸膛总算有了微弱而持续的起伏。监护仪上那条几乎拉直的心电图也重新开始波动。警报解除。
“送ICU观察。”我脱下手套,后背的手术服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那股铁锈尘埃的味道似乎还顽固地残留在鼻腔深处。
“谢谢!谢谢您啊大夫!您是救命恩人!您是活菩萨啊!”老妇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我就要磕头。我赶紧弯腰将她扶起,触手处是嶙峋的骨头和剧烈的颤抖。她抬起涕泪纵横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不见底的悲伤。
“应该的。”我勉强扯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担架上老人颈间那道狰狞的疤痕。心脏莫名地沉了一下。护士推着担架床向ICU方向走去,老妇人一步一趋地紧跟着,不断回头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
下班时,天色已近黄昏。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医院后门,穿过一条堆满杂物、飘着油烟味的小巷,走向街角的公交站。巷子深处,几只流浪猫在垃圾箱旁翻找着食物。一只通体漆黑、只有四只爪子雪白的猫格外显眼。它似乎察觉到我的注视,猛地抬起头,幽绿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冰冷的光,直勾勾地锁定了我。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起!又是那股味道!铁锈混合着尘埃的陈腐气味!黑猫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般的咕噜声,背脊弓起。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湿滑黏腻的东西。低头一看,一小滩暗红色的、半凝固的液体,像泼洒的廉价油漆,黏在我的鞋底。旁边,散落着几块沾满油污的碎玻璃。
“妈的!”我低声咒骂一句,用力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蹭着鞋底,试图把那恶心的污迹蹭掉。抬头再看,那只诡异的黑猫已经不见了踪影。铁锈味似乎也淡了一些。我烦躁地吐出一口气,快步走出小巷。
回到租住的狭小公寓,我把自己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里。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变幻的光带。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开始模糊。然而,就在半梦半醒的边缘,那个老人颈间暗红的疤痕,那只黑猫幽绿的眼睛,还有那滩鞋底的暗红污迹,如同破碎的噩梦片段,不断闪现、交织。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带着铁锈尘埃气息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脏。
第二天,我正式到临终关怀病房报到。环境与急诊科截然不同。这里的光线总是调得很柔和,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薰衣草香氛,背景音乐是舒缓的古典钢琴曲。病人们大多安静,或沉睡,或望着窗外,脸上带着一种沉入深水般的平静或疲惫。死亡在这里被允许放慢脚步,呈现出一种近乎温柔的形态。
查房进行得很顺利。直到推开走廊尽头那间单人病房的门。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进房间,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病床上靠坐着的老人,穿着干净的病号服,阳光落在他稀疏花白的头发上。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头。
是他!昨天急诊救回来的那个老人!颈间那道蜈蚣般的暗红疤痕,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刺眼!
我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那股该死的铁锈尘埃味又来了!
“张伯,感觉怎么样?这是我们新来的陈医生,负责您的临终关怀。”护士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温和,打破了瞬间的凝固。
老人浑浊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微微点了点头,干裂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护士例行询问着他的感受、疼痛情况、睡眠饮食。老人只是偶尔极其简短地回应一两个字,目光却时不时地、极其缓慢地扫过我,带着一种难以解读的审视。
护士交代完注意事项,示意我一起离开。就在我转身准备退出病房时,老人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只枯瘦的手,似乎因为虚弱而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他的手肘碰倒了柜子上那个半满的搪瓷水杯。
“哐当!”
水杯倾倒,温热的淡褐色液体(大概是茶水)瞬间泼洒出来,在光滑的柜面上肆意流淌,形成一小片不规则的、迅速扩大的“湖泊”。水流漫过柜面边缘,淅淅沥沥地滴落到下方光洁的米色瓷砖地板上。
“哎哟!”护士轻呼一声,连忙上前扶起杯子,又手忙脚乱地抓起旁边一叠厚厚的吸水性卫生纸去擦拭。
我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那片泼洒的液体和它滴落形成的水渍上!
那蔓延的淡褐色水流,在深色的木质床头柜面上,竟勾勒出一个极其清晰、扭曲的沙漏形状!而滴落到米色瓷砖上的水珠,正迅速晕开,形成一小滩一小滩边缘不规则的……暗红色污迹!
嗡——!
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急诊室冰冷的器械声、无影灯惨白的光、消毒水的味道、那道狰狞的疤痕、小巷里黑猫幽绿的眼睛、鞋底黏腻的暗红污渍……无数碎片化的感官记忆,在这一刻被这诡异的泼水景象瞬间点燃、串联!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医生?”护士惊讶地回头看我,手里还抓着湿透的纸巾。
“没……没事……有点低血糖……”我强压着翻腾的胃液,声音干涩沙哑,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我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清醒。再看床头柜和地板,护士已经麻利地擦干了水渍。柜面上只留下一片深色的水痕,地板上也干干净净,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沙漏”和“血迹”只是我极度疲惫下产生的幻觉。
“你先照顾张伯,我去处理点事。”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冲进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泼在脸上。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惊恐。铁锈尘埃的味道,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盘踞在鼻腔深处。昨晚那个关于疤痕、黑猫和污迹的破碎噩梦,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第三天,查房时我特意调整了顺序,最后才走向张伯的病房。推开门,他依旧靠坐在床头,窗外的阳光很好。他手里拿着一本封面磨损严重的线装书,手指枯瘦,指节粗大变形,正缓慢地、一页一页地翻着。书页泛黄,散发出陈旧的墨香。
“张伯,今天感觉怎么样?”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他颈间那道疤痕。
他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我,没说话,只是又低下头,继续翻动书页。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纸张摩擦发出的、细微的“沙沙”声。我例行检查了他的生命体征,都很平稳,只是非常虚弱。护士在一旁记录着。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老人的手指停在了某一页上。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无声地念着什么。接着,一个极其沙哑、微弱、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是《道德经》!他在读《道德经》!但……“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不对!原文是“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他念错了!他把“咎莫大于欲得”念成了“咎莫大于欲得”!“欲得”和“欲得”,一字之差!
“咎莫大于欲得……”他又极其缓慢地、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浑浊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空气,稳稳地落在了我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昨日的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的悲悯,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
“轰——!”
“欲得”两个字,如同两颗烧红的子弹,狠狠贯穿了我的耳膜!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巨大惊骇、宿命感和荒谬绝伦的冰冷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眼前的一切——阳光、病床、老人、护士——都如同摔碎的镜子般疯狂旋转、扭曲、碎裂!
急诊室冰冷的器械声!
无影灯惨白的光!
消毒水刺鼻的气味!
那道在视野里晃动、如同活物的暗红疤痕!
小巷深处黑猫幽绿的、冰冷的竖瞳!
鞋底黏腻的、半凝固的暗红污迹!
床头柜上泼洒出的、扭曲的沙漏形状!
地板上晕开的、暗红色的水渍!
还有此刻……这致命的、被篡改的“咎莫大于欲得”!
所有碎片!所有感官的碎片!所有预示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句来自古老经文、却带着血淋淋现实指向的篡改箴言,粗暴地、完美地拼合在了一起!
“啊——!!!”
一声凄厉到完全变调的、混合着极致恐惧和绝望的嘶吼,猛地从我喉咙深处炸裂开来!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同时也是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完全失去了理智!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扑向病床边的输液架!
那上面,悬挂着维持老人生命、补充营养和电解质的两大袋透明液体!还有一支随时备用的、用于紧急升压的乳白色药液——多巴胺!
“是你!是你!!”我双目赤红,泪水混合着失控的唾液从扭曲的嘴角流下,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的,“疤痕!猫!血!沙漏!都是你!‘欲得’!是‘欲得’!三年前……那个手术室……那个大出血的病人……那道疤……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我的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输液架金属杆,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摇晃着!输液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剧烈地晃动起来!悬挂的输液袋如同钟摆般疯狂摇摆,输液管在空中甩动、缠绕!连接老人手臂的留置针被猛地拉扯,胶布崩开,针头瞬间脱出!一股细细的血线顺着他枯瘦苍白的手臂蜿蜒流下,在洁白的床单上洇开一小朵刺目的红梅!
“陈医生!你疯了!快住手!”护士惊恐地尖叫着扑上来,拼命想拉住我失控的手臂。
老人枯槁的身体随着病床和输液架的剧烈摇晃而颠簸着,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惊恐。那双浑浊的眼睛,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解脱般的平静和巨大的悲悯,牢牢地锁在我疯狂扭曲的脸上。他干裂的嘴唇艰难地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闭嘴!闭嘴!!”我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护士的拉扯让我更加狂暴!混乱中,我的目光扫过床头柜——那本摊开的、泛黄的《道德经》旁边,赫然放着一支已经使用过的、空了的注射器!注射器的塑料针筒上,没有任何药名标签!
一个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我猛地松开摇晃输液架的手,像发现了救命稻草般,发疯似的扑向床头柜,一把抓起了那支空注射器!
“药呢?!你给我用了什么?!这是什么药?!”我挥舞着空注射器,针尖在空气中闪着寒光,对着老人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说!是不是你调换了我的药?!是不是?!”
护士被我突然的举动吓呆了,僵在原地。
老人看着我手中的空针管,深陷的眼窝里,那浓得化不开的悲悯和哀伤,终于被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尘埃落定的疲惫所取代。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无法察觉。然后,他那只没在流血的手,那只枯瘦如同鹰爪的手,以一种超乎想象的平静和力量,缓缓抬起,伸向了自己手臂上——那根刚刚被我拉扯脱出、还在缓缓渗血的留置针软管。
他布满老年斑、松弛皮肤包裹的手指,稳稳地、轻轻地捏住了那根透明的、沾着一点殷红的软管末端。
在我因极度震惊而凝固的目光中,在护士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注视下,老人枯槁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决绝,猛地向外一拔——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熟透浆果被捏破的声响。
那根维系着他最后生命通道的软管,连同末端那枚沾血的留置针头,被他亲手拔了出来,随意地丢弃在染血的床单上。
暗红色的血珠,如同迟到的泪滴,瞬间从那个小小的圆形创口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沿着他苍白枯瘦的手臂,无声地滑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