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芸嫁入沈府后,两人朝夕相处,芸的缄口不语,让作者心疼,于是,他想尽各种办法,引逗芸来说话。他用逗弄蟋蟀的耐心,想让芸打开心扉。渐渐地,芸能够能够在他面前畅所欲言了。
但让作者没想到的是,芸的论辩能力,竟然完全超出他的想象。平日里,在读书人眼里不屑说出口的“臭,秽,屎壳郎”之类的话,竟然被芸以“貌丑而德美”加以升华。以至于让作者这个始作俑者发出感叹“始恶而终好之,理之不可解也。”
读到这里,我笑了。我似乎看到那个被大师林语堂称为“中国最可爱的女人”芸的笑脸,笑容中,还包含着促狭,大度,调皮。还听到沈复内心的一声叹息,里边有释然,敬佩,赞叹,但还有某些叹息,他没有直接说出来,是些什么呢?是戏曲里唱得“谁说女子不如男”吗?
读这一段,我心是愉悦的。阅读的过程中,完全忘了,曾经有一个阶段,后悔选这本书来精读的事。
初读此书,虽然也想认真,但总是达不到一定深度,写的笔记,也很浅显。我多次自问:你会读书吗?就是觉得,在心底里,总有一点敷衍自己的嫌疑。
当我持续着,一页一页地把书翻到今天的时候,我也渐渐品出一点读书人的意思,那就是在“书”背后,有一个比书还辽阔的舞台,而我看到的不仅仅是作者生活中的一个场景。
这场景,更像一面擦得干干净净的镜子,让我看到二百多年前,沈复和芸所处的时代里,一些普通人的生活。
下边是一段我的释文和书的原文:
芸最初嫁给我的时候,说话很少,我高谈阔论的时候,她就在一边专注地听。为了引出她一句话,我就像用纤细的草去招惹蟋蟀一样,慢慢地,她的话就开始多起来。
芸每天的饭,一定是茶泡饭。她喜欢吃芥卤腐乳,吴地方言称为臭腐乳,还有虾卤瓜。这两种吃食之物,我平生最为讨厌,因此,我就戏谑她说:
“狗无胃而食粪,是因为它闻不到臭味;屎壳郎团粪球,是因为它想化成蝉,想完成一步登天的壮举。您呢,是像狗呢,还是蝉?”
芸说:“腐乳,价格低廉,可当粥当饭,从小就吃,习惯了这个口味,现在,我到了您家,就是屎壳郎变成了蝉,还是特别爱吃,这也是我不忘本的原因。至于卤瓜的味道,我到您家,才是第一次品尝的呀。”
我说:“难道我家是狗窝吗?”
芸窘迫地说:“不好的东西,谁家都有,区别就在于吃与不吃之间。就像您喜欢吃蒜,我呢,也跟着吃一点。腐乳,我不敢强求您吃,卤瓜,您可以捏着鼻子尝一点吧,咽下去才知道它的味道美不美。这就像无盐女,虽然容貌丑陋,但品德是高尚的。”说着,用筷子夹着强塞入我的口中。我捏着鼻子,细细嚼嚼,似乎觉得味道脆美,松开手,再嚼一块,竟然品出另外一番味道,从此。我也喜欢吃虾卤瓜了。
芸用麻油再加上一点白糖,和腐乳拌在一起,味道鲜美。把卤瓜捣烂拌卤腐,还有不同的味道,芸又起了个“双鲜酱”的名字。我说:“我开始的时候很讨厌它们,现在却又很喜欢,真是不可理喻。芸说,钟情的东西,虽然是丑的,但也不会嫌弃。”
原文:
芸初缄默,喜听读书笔记《浮生六记•闺房乐记》之十八余议论。余调其言,如蟋蟀之用纤草,渐能发议。
其每日饭必用茶泡,喜食芥卤乳腐,吴俗呼为臭乳腐,又喜食虾卤瓜。此二物余生平所最恶者,因戏之曰:
“狗无胃而食粪,以其不知臭秽;蜣螂团粪而化蝉,以其欲修高举也。卿其狗耶?蝉耶?”
芸曰:“腐取其价廉而可粥可饭,幼时食惯,今至君家已如蜣螂化蝉,犹喜食之者,不忘本出;至卤瓜之味,到此初尝耳。”
余曰;“然则我家系狗窦耶?”
芸窘而强解日:“夫粪,人家皆有之,要在食与不食之别耳。然君喜食蒜,妾亦强啖之。腐不敢强,瓜可扼鼻略尝,入咽当知其美,此犹无盐貌丑而德美也。”
余笑曰:“卿陷我作狗耶?”
芸曰:“妾作狗久矣,屈君试尝之。”以箸强塞余口。余掩鼻咀嚼之,似觉脆美,开鼻再嚼,竟成异味,从此亦喜食。
芸以麻油加白糖少许拌卤腐,亦鲜美;以卤瓜捣烂拌卤腐,名之曰双鲜酱,有异味。
余曰:“始恶而终好之,理之不可解也。”芸曰:“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