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时便显出了一个奴婢的胆怯:“公主,元美人位分不低,可不敢凭空这么说啊。”
然而她已经非常确定,此时的一切反对声音都引起她更强的抵抗:“我当时就在场!我亲眼看见的!”
“公主是不是因为陈娘娘的事受了惊吓,奴婢去请太医来。”
我借这个由头离开了现场,还遥遥听到她在跟栾景强调她没疯。
眼睛会骗人,记忆会作怪,心会被迷惑。
但阳滋见到陛下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我远在藏书阁都知道。
自荷风馆之后,我和我的人就一直安分,不仅没有再出手,甚至不去打听。
但后面的事情,已经随着前面的铺垫自行发生。
烟暖阁,胡亥一语。
冷宫,陈姣月自缢。
荷风馆,阳滋反口。
陛下当然要审问这位元美人。
元蘅自然一头雾水,可她又决不能说是胡亥或者阳滋诬陷她,陈姣月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陛下自然会问及是谁指使。
她必死,但她还有机会保全家人。
如果她遵守了先前和郑妃的约定,替她扳下许妃,那么郑妃也会保她家人无忧。
一座揽芳斋,阿嬷自尽未成,元蘅倒是成了,至死咬定是受许妃指使。
许妃自然一力申辩,说是元蘅早就有异心,栾景更是暗投陈妃旗下。面对元蘅的以死诬陷,许妃要自证清白,只有使劲把脏水往栾景身上泼。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主要是互相翻旧账,但是栾景在玉泉宫的时候毕竟只是宫女,除了让其他宫女把她编排成一个盗窃、说谎、甚至放荡的人,许昭雁也拿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而许妃入宫稍晚,却越过了陈姣月,与郑妃一起兼管后宫,固然有陈姣月与郑妃同族的原因,但要说她的手有多干净,我是绝对不信的。接连死了两个宠妃,陛下不会把这件事轻轻放过,必定会一查到底。
我再次踏入荷风馆,是因为栾景收到了一封密书,当然是许妃私下送来的,当我们把那卷竹简打开的时候,里面掉出了一根手指头。
那是一封威胁信,手指来自栾景的母亲。
“真像图穷匕见啊。”我感慨完向疆儿解释道,“燕国曾经派出过一个刺客,叫荆轲,把督亢的地图献给秦王,地图展到最后,露出一把匕首,荆轲就用那把匕首刺杀秦王。如果他成功了,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那位被刺杀的秦王就是现在的皇帝,他对此也必定印象深刻。“所以我就是那样把断指包在竹简里交给他的。”
“你?”陈平注意到了我说的不是“我们”。
我朝他笑了笑。
“我该怎么办?”栾景瞪着那根落到地上的断指,想捡起又不敢。
我拿一块手帕把手指包住捡起来递给她:“别紧张,这也有可能只是一根普通的手指,也许许夫人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想扰乱你的心神。听着,没有人比我哥哥更了解齐国的情报网,他会给我们准确消息。”
“但是如果是真的呢?如果不按她说的去做,我娘她——”
“那你要怎么样呢?承认你因为妒忌,一手策划害死了元蘅母子?你觉得陛下会信?”
她怯怯道:“如果你能做到,那陛下也许会——”
我打断她,笑叹道:“小景,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我只是能猜中陛下的喜恶。但是害死一位皇子两位宠妃,你真觉得是我一个宫女能做到的吗?”
“可是十公主——”
我警告道:“小景,十公主的事情,可与我无关啊。我背后站的是谁,你很清楚。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从你承宠那天,你就已经得罪了许妃,所以不要给郑夫人惹麻烦,否则元蘅的下场就是你的明天。”
“她也是郑妃的人吗?”
“她全家的性命都是郑妃救的,你觉得她是谁的人?她宁死也要扳倒许妃,不过是为了保全家人罢了。”
栾景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那姐姐能不能帮我求求郑妃,请她也保全我娘。”
“小景啊,这件事,我可以去求,但是你真觉得郑夫人会答应吗?她保全你娘,对她有什么好处呢?元蘅本来是许妃门下,现在却以死反咬旧主,郑妃保全她的家人不是应该的吗?但是你本来就已经在这个泥潭里,就是现在要转投郑妃,她还要避嫌呢。或者,你要是有什么宫廷秘辛,可以一举扳倒许妃,也可以考虑一下。”
“哎呀姐姐,”她忧愁道,“我要是有许妃的隐秘早就拿出来了,也不会等到今天,我在玉泉宫的时候只是做杂役,平时连许妃的面都见不着,哪能知道什么秘辛。”
“那就没有办法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咱们就赌一把。”
“赌什么?”
“如果你承认谋害皇嗣,外加两位宠妃,可想过后果?你觉得你一个人的命抵得完吗?”
“那就是……满门抄斩。”她失神道。
“当然,也有一个好处,如果许妃有良心,也许会遵守约定,放过你娘。但她也可以毁约。反正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你娘报仇。”
“但是,如果不认,我娘立刻就会死。”栾景总是更短视。
我伸出双手:“现在你有两条路,一条是按照许妃说的做,你必死无疑,满门抄斩,但是你娘也许可以保住一条命。另一条,是我们把这封信交给陛下。”
“陛下?”
“对,有了这封威胁信,我们就可以坐实许妃的罪名。扳倒她,你就可以活着,你的家人可以活着,也许你以后会生下一儿一女,你可以做到长使、八子……”
“但我娘她……”
“我明白,她也许是那个家里唯一对你好的人。如果我在同样的境地,别说全家的性命,就是整座咸阳城,也比不上我娘的命。如果你选择第一条路,我们就把竹简收起来,封进盒子里,再也不提了。”
她越听越伤心,抱着我泣道:“姐姐。”
我也搂着她:“我七岁的时候,我娘就死了,我很想她。所以我很讨厌绑架别人爹娘的人,如果许妃得逞了,我会很不甘心,但是这毕竟是你的选择。如果你选第一条路,我绝不怪你。”
“如果你一时下不了决心,我们可以先把它放在一边。你留点信物,我替你求求郑娘娘,看看有什么别的办法。娘娘毕竟是个好心人。”
这是一句难得的真话,不过对于栾景并没有起到什么安慰作用。
写完信,她低声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我知道。
我笑道:“我没忘啊。”她看着我变戏法似的从手里捧出两个红鸡蛋。
“我记得你今年应该是十四岁,还有一年就及笄了,真好。”
她梦一般地看着我剥鸡蛋,忽然道:“我怕我活不到那时候了。”
我一时竟有些怜悯。“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为你行笄礼。”我说完又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我也不比你大几个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