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记者节,遇见中国记者的鼻祖:司马迁

报 任 安

司马迁①

太史公牛马走②司马迁,再拜言。

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仆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之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③,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独郁悒而无谁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者用,女为说己者容。若仆大质已亏缺矣,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

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雍,恐卒然不可为讳,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符④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以中材之人,事有关于宦竖,莫不伤气,而况于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之豪俊哉!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积日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于此矣。乡者,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维纲,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阘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

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注释

①司马迁:(前145年—263)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南)人,一说龙门(今山西河津)人。西汉史学家、散文家。司马谈之子,任太史令,因替李陵败降之事辩解而受宫刑,后任中书令。发奋继续完成所著史籍。他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识创作了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被公认为是中国史书的典范,该书记载了从上古传说中的黄帝时期,到汉武帝元狩元年,长达3000多年的历史,是“二十五史”之首,被鲁迅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②牛马走:如牛马一样供人驱使,犹言仆人,为司马迁自谦之词。

③身残处秽:指身遭腐刑,处于收污辱的可耻地位。

④符:符信,凭据。


2017年11月8日是我国第18个记者节,在给记者朋友们写下“节日快乐”这几个字时,我的心情并不算轻松。

我知道,在一个人工智能+云计算的互联网时代里,记者与编辑的工作随时随刻都可能被一个程序和编码替换。于是,曾经令人骄傲的“无冕之王”的称谓,也总是摇摇欲坠。

我想起了那些年,我锁在办公室抽屉里的“洗漱包”,时刻准备拎包出走、奔赴下一个采访现场……

不过,这两年,安宁地专注于诗词、文学、音乐的小天地的我,忘记了当年那个空中小飞人的自己吗?没有吧!

有些人会觉得诗词歌赋等古典的趣味,距离记者与新闻战线上要求的“苟日新、日日新”精神向度相距甚远吧?

其实不然。

在我看来,司马迁妥妥是一位大V记者,专业素养过人。

在司马迁生活的汉朝,并没有杂志报纸等媒体,更不要说见识如今的互联网了。但是,毫无疑问,写出了《史记》的他,足足可以看出来他的素养过硬,堪称调查记者鼻祖。

作为名垂青史的大记者,他自10岁开始学习古文书传,学习简洁的表达。20岁时,他从京师长安南下漫游,四处考察风俗,采集素材。可谓用生命和青春,践行了几严几实的精神。

王国维在《太史公行年考》中说,司马迁生于汉景帝中元五年(前145年),大约卒于汉昭帝始元元年(前86年),享年60岁。姑且看着王国维一生勤勤勉勉的份儿上,就相信他的考证吧。

这样算来,其实从20多岁外出考察历练,到昭帝元年,司马迁工作年限还是足足有三四十年,算得上是一位劳动模范了!

二十出岁头的调查记者司马迁,四处壮游。

他到过会稽,渡过沅江、湘江,经过汶水、泗水,于鲁地;又经过大梁,而归长安……在积累了足够的采风素材之后,位居郎中,四处办公、外派……

一直到38岁,他正式做了太史令,开始有机会阅览汉朝宫廷所藏的图书、档案及史料……也就从这个时候开始,调查记者司马迁开始了他职业生涯里最重要的一本作品——《史记》的创作。

而今天,筝筝为大家诵读的《报任安书》,则是司马迁在成为一名资深记者之后,53岁任中书令时,写给好友任安(少卿)的书信。

文章感情饱满,情感真挚,可谓新闻媒体人入行必读的佳作。

作为调查记者的鼻祖,司马迁非常注重一线的采访与面对面的交流,他写史极重调查访问,决不光从“金匮石室”里找死资料。而是:行脚上路,采访人物,访查古迹,蒐集散逸的传说逸闻。

写人物,抓现场,重采访。

写飞将军李广的时候,司马迁直接登门拜访。

在《李将军列传》中,司马迁还写下了采访李广的体会和新闻感悟:“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

司马迁为写《孔子世家》,就“适(到)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亲见“诸生以时习礼其家(学生按时到孔子旧宅演习礼仪)”……

写报告、写人物,都面对面采访,或直接展开实地调查,采访细致,观察入微。

而从呈现的作品来看,好记者在扎实采访后,要写好编者按等文章才能让记者的光芒被更多人知道。

司马迁在自己每篇报道中都有用“太史公曰”的议论文字,让文章熠熠生辉,这种编者按、编后、评论员评论的方法,可谓是开了新闻写作的先河。

不仅如此,司马迁的好文采还得到了后世大文豪鲁迅的高度赞扬。称其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因此,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们2017年的记者节,一同再重温一下司马迁的文章,再膜拜一下这位大记者的文字,也显得十分有必要。

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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