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散记‖三苏祠


早年听康震、意公子讲述苏轼,便对他的出生地生出无限向往。


若要真正了解一个人,定要去他的故乡走一走。我终于抵达眉州时,已近中午。天色微阴,沿街巷缓步,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千年文脉之上。#


眉州,是眉山的古称,而我更愿唤它眉州。


悥石已等在“三苏祠”门口,笑着迎上来说:“既到东坡故里,不可不尝本地风味。”美食自然不可辜负,于是我们转身走向隔壁的眉州东坡酒楼。


酒楼确是苏氏文化的延展,古雅之中透出文人气息。院中静立泡菜坛子,茶香氤氲间,仿佛可见东坡挥毫洒墨的身影。


待东坡肘子上桌,肥瘦相宜,配一碟爽口泡菜,饮一杯冰镇酸梅汤,身心顿觉舒畅。恍惚中,似听见千年前那位美食家的轻叹:“人间有味是清欢。”


三苏祠门票四十元。门楹刻着“古今三手笔,天地一眉山”,寥寥十一字,将三苏的文脉与这片水土紧紧相连。


这里原是苏家故宅,元代改为祠宇,历经明清扩建,方成今日格局。非周末,游人稀疏,文脉静默流淌,更显幽深。


一进院内,植被蓊郁,修竹参天,古木蔽日。一株千年黄葛树虬枝盘结,如蛟龙探爪。处处流水潺潺,浓荫匝地,步步皆景。


来凤轩前的竹林尤为动人。新篁初发,老竹苍劲,品种纷繁。微风过处,竹叶轻响,恍若听见少年苏轼在此吟诵:“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想起黄州赤壁的竹,似乎更瘦硬些,带着“拣尽寒枝不肯栖”的孤高。而眉州的竹,却浸润着“门前万竿竹,堂上四库书”的家学底蕴。同一竿竹,在故乡与贬所,竟生出了不同的风骨。如同作画,笔意随人,气息相合,各有其味。


转至披风榭,见石雕东坡斜倚山石。像身已被摩挲得温润,眉目间却凝着千古怅惘。


苏轼一生三起三落:黄州躬耕,写下“一蓑烟雨任平生”;惠州啖荔,吟出“日啖荔枝三百颗”;儋州谪居,犹笑说“他年谁作舆地志”。


上半年我曾访黄州赤壁,赭色崖壁临江矗立,不及眉州温润,却因一词两赋而巍然千秋。当时立于矶头,看大江东去,惊涛拍岸,方懂苏轼那句“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并非自嘲,而是“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达。


眉州这片土地,滋养了苏轼最初的二十年;而黄州赤壁,却见证了他生命的转折。从眉山的温润到黄州的峻峭,恰似其词风由“明月几时有”转向“大江东去”,亦是从苏轼蜕变为苏东坡的历程。


这一方庭院,将故园山水化作他日面对沧浪的底气。


申时出祠,步入隔壁清幽茶寮。拣一临河位置坐下,点一壶老茶。隔水相望,祠内飞檐如剪影,竹丛间似有长衫隐现。


河水裹挟千年文气,缓缓东流。茶烟袅袅,在夕光中与往圣的呼吸悄然交融。


或许,三苏祠最动人处,不在亭台楼阁,而在于那份穿越苦难的豁达。正如东坡词中所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这片天地之所以不朽,正因它始终安放着中国人于风雨中依然微笑的灵魂。


暮色渐浓,茶凉了又续。在眉州,时光原是这般慢——慢得一株银杏看尽八百年沧桑,慢得一首词穿越千年仍鲜活如初。而那个从眉州出走的少年,终在黄州的月色中,寻得了永恒。


茶渐凉,江月已悄悄爬上柳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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