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幺死了,死于癌症,死在他50岁的开头,死在2022年的第一天。
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自记事起,人们便一直叫他老幺。他们一家原本不是象岭村的居民,是在老幺小时候逃荒到这边的。
那时,老幺的母亲尚在人世,也有疼爱他的哥哥照顾,于是家中幺子,便也就长成了无法无天,不思进取的性子。
也许是天意弄人吧,老幺的哥哥在工地出事,死了。
贫苦了一辈子的老人一下子失去了家里长子,却也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去维护自己的权益,只是工地象征性的赔偿了一万多块钱 便也就算了。
时光荏苒,老幺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奈何家中清贫,老幺自己也不是那种奋发上进的人,没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去他家。
既然在家娶不到媳妇儿,也挣不到钱。老幺便索性带着自己老母亲去外地打工。
一晃几年过去了,没有人知道老幺的情况,也没有人关心。
那天,正是春节前几天,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置办年货,打扫卫生,迎接新的一年。
老幺便是那个时候回来的,穿着单薄的衣服,胡子拉碴,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正哭得声嘶力竭。
“老幺,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在外面肯定挣到大钱了吧?”
“钱?哪有什么钱。”老幺嘶哑喉咙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原来,老幺外出这几年,一开始也挣了不少钱,在外面取了妻子,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然而好景不长,有一个员工意外身亡,老板不愿意赔偿,就卷款跑了。老幺作为项目负责人,不仅工资没有拿到,还被迫拿钱赔偿出事员工家属。
几年挣的钱,一夕之间就没有了。老幺妻子不愿意和他一起过苦日子,于是丢下家里嗷嗷待哺的幼子跑了。
老母亲接连受到打击,气急攻心,死了。
老幺带着孩子也没有办法再出门上班,于是,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时候,他也带着自己唯一的亲人回到了家。
家里的瓦房,不知在老幺离开的第几个年头的雨夜轰然倒塌,留给老幺的只有废砖烂瓦,断壁颓垣,一片狼藉。
“可怜呐,妻子跑了,老母亲死了,现在连个房子都没有。”一些村民叹息
最后,在附近村民的帮助下老幺搭了一个篷子,总算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
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那个在老幺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已经上小学了,老幺的篷子也变成了瓦房。
人们总是打趣老幺“老幺啊,不再找一个吗?现在还年轻,孩子也读书了,可以找一个伴了。”
不知道老幺是怎么打算的,记得不久后 ,就真的听说老幺找到一个媳妇儿,是外地的,愿意嫁到这边来。
婚礼也就这样紧锣密鼓的操办起来了,老幺那沧桑的脸上也显得格外的高兴,逢人都是咧开嘴笑着。
“老幺你的好日子来了,有个女人在家里帮衬着,你们爷俩也不这么孤单了。”
婚礼当天,左邻右舍的人都跑去帮忙,打算也喝一口老幺的喜酒。可左等右等,眼看着吉时都过了,新娘子还没有到,最后等来的是几个警察。
原来,这个不嫌弃老幺家里穷,愿意远嫁到老幺家的女人是一个骗子,骗了老幺的彩礼钱之后就跑了,而老幺这个傻子居然还在乐呵呵的筹办婚礼,让全村的人都看了一个笑话。
在周围人们震惊的眼光下,老幺倒在了地上,这个三十几岁,正值壮年的男人,硬生生被骗婚的女人给气晕了。
在过后的很多年里,老幺的儿子长大,毕业,工作了,老幺却始终没有再娶,也有人帮老幺介绍,但他全都拒绝了,可能经历前两次失败的婚姻之后,不敢再抱有希望吧。
时光荏苒,瓦房还是那个瓦房,老幺也依旧是那个老幺,只不过历经岁月之后,变得更加苍老。儿子外出工作,老幺一个人在家生活,养养鸡,喂喂猪,日子不富裕,倒也还算充足。
老幺进医院那天,也是如往常一般,喂完猪之后出门干活,结果倒在了路边,被路过的人给送进医院。
肺癌晚期,没有治愈的可能,只能通过治疗缓解痛苦,稍微延长生命。老幺知道这个消息后,沉默了许久,最后决定放弃治疗,拖着沉重的身躯出了院。
“老幺啊,凡事要想开点,现在医学条件这么好,万一就治好了呢,不能就这么放弃啊。”
“是啊,老幺,你可不能这么想不开啊,你儿子可还没有娶媳妇儿呢。”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劝他。
“是啊,我儿子还没有结婚,我这个做老子的一辈子没能给他好的条件,也没有教好他,好不容易生活稍微好一点了,我不能为了我自己再把儿子娶媳妇的钱都给用了啊。”老幺说着眼泪止不住的流。
老幺的儿子知道老幺生病后,从外地赶了回来,这两个相依为命的男人抱着哭作一团。
儿子劝老幺去医院接受治疗,但老幺仍然死活不同意。说“儿啊,我反正早晚都得死的,我不能再拖累你啊,要不是想着你还小,我早就撑不下去了,你如果逼我去医院,那我就只能自己喝农药,死了算了。”
本以为老天总是公平的,老幺苦了大半辈子,这晚年总能享享福,到底还是天意弄人啊。
老幺最终还是死了,死的时候已经瘦得不成样了,但仍是死死的抓着儿子的手。浑浊的眼睛就这样看着儿子,眼泪哗哗的流。
老幺的葬礼是村里人帮忙办的,那个曾经在老幺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抱着遗像,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