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又瘪了,这不是漏气,而是那道熟悉的、咧着嘴的破口,就在那块磨得最薄的地方,像山村孩子裤腿上洗不掉的补丁,刺眼的宣告着又一个足球的寿命走到终点。老易蹲在操场的角落里,脚下是这片黄土地唯一一块像样的草皮——其实也只是稍微浓密些的野草。他手里抱着的,是今天训练课上“阵亡”的第三个战友。
山里的孩子,脚头野,劲儿也野。他们不懂什么叫收着力,每一次触球都像是要把全部的梦想踹出去。这所云雾小学,太穷了。穷到老易这个体育老师,得兼着语文、自然,甚至还得给漏风的窗户糊报纸。穷到学校唯一的体育器材,就是这筐“老弱病残”的足球。每一个都伤痕累累,每一个都是缝缝补补。
老易站起身,默默走回他那间兼做体育器材室的小屋。打开灯,他从抽屉里取出那个宝贝铁盒,里面没有烟,没有糖,只有大小不一的针、几团尼龙线,还有几块从旧卡车内胎上精心剪下来的、已经用得薄如蝉翼的橡胶皮。他捻起一根最粗的针,穿上双股的尼龙线,开始修补今天“阵亡”的战友们。修补的过程,他非常熟练,先给足球放尽最后一丝气,让它变得温顺。然后用锉刀小心打磨破口的边缘,露出新鲜的、毛茸茸的断面。接着,比对着破口的大小,从橡胶皮上裁下最合适的一块,边缘也细细磨好。最关键的,是缝合。针从旧球皮扎进去,带着“噗”的轻响,再从补丁上穿出来。一针,又一针。针脚必须密,必须匀,必须紧。线绳勒进他粗大的指关节,留下深红的印子。他抿着嘴,眉头因用力而微微,眼神却专注得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亮晶晶的。窗外,传来孩子们不肯散去的嬉闹声,夹杂着他们对明天训练的期盼。这声音,就是他手头上这份活的全部意义。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窗外正趴着几个小小的脑袋。他们屏着呼吸,看着老易那双平时扔垒球、画跑道线的大手,此刻正捏着一枚小针,小心翼翼地,缝合着足球。那个布满补丁的足球,在他们眼里,不是破旧,而是快乐,一个圆圆的快乐的世界。终于,最后一针拉紧,打上一个死结。老易拿起小小的胶皮打气筒,一下,一下,将生命重新注入这个圆滚滚的躯体。足球在他手中渐渐饱满、坚硬起来,恢复了那种令人心安的弹性。他把它捧在手里,仔细端详。那道伤口被一块深色的补丁覆盖着,针脚细密而整齐。
第二天,朝阳初升,驱散了山间的薄雾。那颗缝补好的足球,又一次在孩子们脚下欢快地跳跃、飞翔。它划破空气的声音,依然“嗖嗖”作响,只是那声音里,似乎多了一点什么。多了一点尼龙线的坚韧,多了一点橡胶皮的柔韧,更多了一点,老易指尖的温度。它飞得不那么优雅,甚至轨迹有些微的怪异,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它包裹着一颗颗想要冲出大山的心,而老易,就是那个用最笨拙也最温柔的方式,为这些心缝制翅膀的人。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书香澜梦156期“缝”主题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