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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上午太阳还不热烈，曼丽在楼顶天台上洗衣服。94岁的父亲得了肠癌，年纪大了保守治疗，没做手术，总是淋淋沥沥地出血，一天要换好几次内裤和外裤。
曼丽家在贵阳，每年冬天，一家人都要来三亚做候鸟。去年曼丽借口有事没跟着来，今年小二嫂早早就给曼丽敲边鼓，说老爷子年纪大，又有重病，需要贴身伺候，她作为儿媳实在是不方便。小二嫂是七零末，七零末的人不免沾染上了八零后独生子女的习性，自我，懒散，责任心不强。曼丽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两个弟弟，三十几岁离婚，无儿无女，又是银行退休的，有钱又有闲。小二嫂的性格她了解，做事全凭心情。心情好了借她鞋她连袜子都给，心情不好谁都不搭理，谁跟她说话她就朝谁翻白眼。她二哥一辈子做甩手掌柜惯了，离不开女人。如今年纪大了，就更加不敢得罪小夫人，小夫人一撂挑子，他的吃喝拉撒就得瘫痪，那代价就大了。曼丽看不惯也看不起二哥，怎奈她无力改变二哥，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哥小女儿还小，上幼儿园，大女儿在国外，大哥家的生意后继无人，大哥不能早早地退休，所以不能陪着老爷子来三亚做候鸟。二哥生意交给了儿子，有钱有闲，走哪小夫人跟着伺候。所以这几年都是二哥两口子陪着老爷子作候鸟。曼丽总归是孝顺的，心里不忍，于是牙一咬，跟着来了。
曼丽每天的日程安排的很满。六点起床，多年都成习惯了，不用上闹钟，到点自动醒。六点天还黑着，曼丽坐在床上揉耳朵，搓脸。耳朵和脸很快就热乎乎，红彤彤的，心情也跟着愉悦和舒坦起来。她下床，穿着白色练功服到楼顶天台做一套八段锦。黎明的晨曦中，曼丽小小的身影，像个剪影，认真地做着一招一式，不用跟着影像，八个动作早就烂熟于心了。
一套八段锦做下来，曼丽身上汗津津的，她回屋换一身干爽衣服。曼丽住的地方严格来说不叫屋，叫平台比较贴切。是在通往楼顶的楼梯半道上用钢筋搭了一个平台，再铺上水泥。曼丽挪揄她的屋子是半复式。可是这复式不在他哥家楼上，歪斜到楼梯上了，明眼人一看，就是占用了公共空间。复式屋子只有三面墙，第四面墙没有，是开放式的，所以无门，无窗户。依着三面墙支了一张大床，挂着一顶帐子。一切一览无遗，毫无隐私可言。屋子里没有柜子，曼丽想没有就没有吧，反正是临时住。她把不常穿的衣服放在行李箱里，行李箱塞在床底下。只拿出常穿的衣服，叠整齐放在床边。
曼丽家是顶楼，一梯两户。对门没住人，也没装修，大门还是工程门。整个顶楼其实都是她家的天下。十年前，她两个哥哥合伙买下这套房，在通向楼下的楼梯口做了一道铁栅栏门，用一把锁子锁着，使顶楼自成一体。楼下住户因着不能自由上楼顶天台，投诉过几次，两个哥哥充耳不闻，装聋作哑，也就不了了之。两个哥哥因着是高干子女，有很多便利，很早就做生意，并且做得风生水起，都是成功人士，并非没钱，而是觉得没必要买两套房子，一年只住四个月，买套大的，全家人挤挤得了。他们是生意人，注重利益最大化。
曼丽换好衣服坐在床上休息了一会，毕竟是六十二岁的老人，锻炼后有些疲劳。她看看表，七点了，得赶紧下楼，去给父亲做早饭。父亲是军人出身，做事讲究纪律，早饭必须要八点整吃，早一分钟，晚一分钟都不成。二哥有糖尿病，不能饿着，一饿就心慌，也要按时吃饭。
父亲身体的原因，在饮食上要求很严格，不能吃辛辣刺激，不能太肥腻，要清淡，还要有营养。可是，老年人吃得太清淡又影响肠蠕动，会便秘，尤其是患肠癌的人。父亲是三年前患病的，三年了，曼丽在给父亲做饭问题上已经驾轻就熟，经验丰富。每顿饭既要有荤又不能过量。父亲爱吃曼丽做的饭。同样的饭菜，曼丽做出来的父亲吃得津津有味，两个小嫂子做的饭，父亲发脾气说不合口味。曼丽其实心里明镜似的，父亲并非嫌弃儿媳妇做的饭，而是嫌弃儿找的媳妇不合他心意。大哥二婚找了个比他女儿大一岁的老婆。二哥三婚找了个比他小近二十岁的老婆。父亲是老党员，老革命，思想传统，看不惯儿子离婚再婚，再婚也就算了，非要找这么小的老婆，下得去手，造孽呀。
曼丽做好早饭，离八点还有八分钟，她到父亲房间叫父亲起床。父亲睡眠很好，似乎有睡不完的觉。她在柜子里拿出干爽的内衣，给父亲换上。父亲的内裤是昨晚睡觉才穿上的，早上换时，血把内裤和睡裤又渗透了，幸亏屁股底下铺着垫子，否则床单也不会幸免。小大嫂和小二嫂建议给公公晚上用小儿尿不湿，或者女人夜用卫生巾，可以省却洗衣服的麻烦。曼丽否决了。尿不湿和卫生巾不透气，会起湿疹，她不忍心父亲再遭罪。曼丽每次给父亲换衣服，收拾污秽，不好意思戴着手套操作，怕父亲说她嫌弃他。父亲是离休老干部，参加过抗美援朝，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吹胡子瞪眼。曼丽把换下来的内裤一卷，把脏污卷到里面，拿到顶楼放在盛脏衣服的塑料盆里。这样拿着不膈应，也免得别人看见了影响食欲。
二哥坐在餐桌旁，像个大爷似的，等着曼丽把早饭端上桌。曼丽早就习惯了，不指望二哥能帮上她，哪怕是帮着端端饭，饭后帮着把盘子和碗拿到厨房。父亲个子不高，瘦削，眼不花，就是耳朵有点背，脑子清楚，行动自如，自己走到餐桌旁。曼丽安顿好父亲，又去叫醒睡在沙发上的侄孙子。侄孙子是二哥的孙子，这次也跟着一起来了，小家伙六岁了，正是淘气的年纪。晚上跟着后奶奶熬夜，早上很难叫起床。曼丽疼爱地推推侄孙子，小声呼唤着起床吃饭，侄孙子根本就没反应。又拽耳朵，还是没反应。二哥说，算了，不起来就不要叫了，等到饿了自然就醒来了。曼丽说，翻过年下半年就要上小学，养成睡懒觉的习惯不好。二哥说，管他呢，船到桥头自然直。曼丽摇摇头，去父亲房间打扫卫生。床单是昨天才换的，换床单的时间也不固定，视情况而定。她叠好父亲盖的夏凉被，把床单拽平展。去卫生间端来一盆水，拿抹布蹲在地上擦地。一切收拾清爽，曼丽回到客厅，父亲已经吃完了饭。她说，爸，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吃饭要细嚼慢咽，你总是狼吞虎咽，对身体不好。父亲把眼睛一瞪，吼道，老子吃饭就是这么快，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改不了。曼丽看一眼父亲，没再说话，这是父女俩的对话日常，她已经习惯了。二哥坐在父亲旁边，悠闲地吃着饭，父亲跟妹妹的对话他早就习以为常。曼丽给自己盛一碗饭，坐到沙发上去吃，免得父女俩又起冲突。小二嫂每天雷打不动的一觉睡到中午十一二点，不吃早饭，曼丽不用给她做，也就指望不上她帮上忙。曼丽吃罢饭，洗涮完毕，到楼顶天台洗衣服。
海南的太阳在冬天也有余威，虽然说上午九十点的太阳不怎么热烈，但是架不住不间断地烤炙，不一会曼丽就觉得身上热哄哄的。曼丽把脸拧到背阴处，把脊背对着太阳，就当是在晒背，最近几年流行晒背，刚好一举两得。
曼丽戴着手套，用手仔细地搓着血渍，她对付血渍有经验，把血渍搓洗得干干净净，看不出来一丝痕迹才罢休。曼丽洗好衣服，晾在绳子上。家住顶楼的好处就是上楼顶方便，等于多了一个大天台。当初两个哥哥买下顶楼，也是看上这一点便利。她家运气好，对门没入住，天台等于是她一家独享。当时装修房子时，两个哥哥让装修工人依着楼顶小房子的墙壁建了一个水池子，做了上下水。在水池子对面宽阔的地方拉着几道晾衣绳，使天台成了她家的没有屋顶的洗衣房。曼丽二哥动手能力强，在小房子背面，也就是她家屋顶用竹子搭建了一间大竹屋，里面挺宽敞。海南冬季是旱季，很少下雨，也没有台风，小竹屋住着很舒服。房子买的是亲戚单位的自建房，没有公摊，一百四十多平米，三室两厅。兄弟俩把书房那面墙拆了，让书房跟客厅成为一体，客厅更加宽敞。沿墙摆了两组L型沙发，既可坐人，又能当床。两间卧室，俩兄弟一家一间，二哥那间让给父亲住，他两口子就住在天台小竹屋。也是图清静，不用半夜起床照顾老爷子。还有一点好处，曼丽在墙这边洗衣服，晾衣服，不会打搅到睡在墙那边的二哥和小二嫂。
曼丽把父亲的衣服洗好，晾好，看见不远处一只红塑料盆里有一盆脏衣服，她知道是小二嫂的。小二嫂故意把盛脏衣服的塑料盆放在不远处，表面上看是想跟小姑子撇清关系，实际上有她的小心思。她知道小姑子勤快，心眼好，看见了肯定会帮她洗了。她用的是欲擒故纵的伎俩。果然，曼丽看见脏衣服，想着不就是顺手搓一把的事，又不费个啥事。她走过去把塑料盆端过来，放在水池子里，先用水浸湿，再倒入洗衣液，然后揉搓起来。曼丽把洗好的衣服全部晾晒到绳子上，出了一身汗，再次回屋换衣服。她爱干净，换下来的衣服顺手搓两把，晾起来。曼丽从叠放整齐的一摞衣服里拿出几件衣服，麻利地换掉身上湿嗒嗒的汗气重的衣服。又到楼顶，简单地洗了洗，搭在晾衣绳上。
衣服全部洗完，曼丽这回没回自己屋，而是直接回到父亲屋。从天台撤到房间，她感觉凉爽了许多。客厅电视开着，父亲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看电视，打发时间。看见曼丽进来，瞪着黄眼珠子看一眼曼丽。父亲的眼睛年轻时就有些外凸，老了瘦了就更外凸了，所以看人时老是瞪眼睛的样子。曼丽没说话，给父亲倒一杯热水，放在父亲面前的茶几上。
侄孙子终于醒来了，睁着惺忪的睡眼，嚷嚷着，我肚子饿，我要吃饭！曼丽就去厨房给侄孙子盛饭。侄孙子吃饭的间隙，曼丽用湿毛巾给侄孙子擦脸，擦手，要想让他乖乖地洗漱，简直比登天还难。
曼丽没有孩子，二哥家的儿子是她一手带大。那时候，二哥忙着离婚，谈恋爱，结婚，再离婚，再结婚。这个小二嫂，是二哥的三婚老婆，比二哥小了十八岁。二哥根本没时间照看儿子，等于是给曼丽生了个儿子。曼丽因前夫出轨而离婚，前夫长得很帅，家境好，在公安系统工作。也许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曼丽从此关闭了心门，打算独身一辈子。母亲劝曼丽收养侄子为儿子，老了也有个依靠。曼丽喜欢侄子，就到民政局办理收养手续，结果她不符合领养条件，领养孩子要家庭健全，有爸爸，有妈妈。虽然没领养成，可是她一直把侄子当儿子养。
侄孙子看着瘦，饭量却很大，吃了两个大馒头，啃了两个鸡腿，消灭了一盘豆角炒腊肉，他不爱喝稀饭，一口气喝了两盒牛奶。
一家人早餐这时候才算彻底结束。曼丽一头扎进厨房，开始收拾，把锅碗洗涮清爽，把灶台擦拭干净，蹲在地上用抹布把地面擦拭一遍，这才回到客厅。侄孙子的玩具扔得到处都是，她替他归置整齐。然后蹲在地上擦地，餐桌底下，沙发底下，犄角旮旯都擦拭到。最后用另一把抹布把家具擦拭一遍。曼丽爱干净，见不得屋子里有一点脏。二哥一见她又是擦又是抹，嘴上不说，脸上露出一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表情。好在海南空气湿度大，灰尘也不多，用抹布一把就带过去了。
二
曼丽收拾完家务，坐在沙发上歇息。喝口水，解解乏。父亲很少下楼，楼层高，没有电梯，上下楼不方便，每日就在屋里溜达着消食。父亲忽然坐在曼丽跟前，直愣愣地看着曼丽。曼丽知道，父亲这是在提醒她，十一点了，该做中午饭了。
曼丽没说话，起身去了厨房。曼丽在厨房全神贯注地叮叮咚咚劳作，小二嫂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看着。曼丽炒完一个菜，把锅洗干净再炒第二个菜。小二嫂是看不上曼丽做饭速度的，没必要炒一个菜洗一次锅，完全是多此一举嘛。用铲子把锅里遗留的菜呀油呀铲一铲，铲到垃圾桶里，就成了，何必洗一遍，做的全是无用功。曼丽有个习惯，一边做饭，一边收拾，把不用的盘子，碗就手洗干净，把灶台上的水渍油污就手抹干净。饭做好，厨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小二嫂看了一会，自以为终于找到曼丽做饭慢的原因了。她把嘴一撇，在心里鄙夷地哼一声。她把这个发现没打算告诉曼丽，跟妯娌倒是值得吐槽。小二嫂藏着私心，曼丽慢才能衬托出她麻利。曼丽忙得昏头转向，汗水从额头流了一脸，实在痒得不行，才歪着脑袋用肩膀擦一下。后背上的汗顺着脊梁骨小虫子似的朝下爬，哪顾得上注意小二嫂就站在背后。小二嫂看曼丽炒好了最后一个菜，这才说，你做饭也不叫我，等会吃饭老爷子又嫌我不帮忙用眼睛瞪我。
曼丽忍着不满，说，就几个菜，我一个人就做了。你进我们家门也有十来年了吧，老爷子本来就长了个鼓胀眼睛，看人就是那样子。其实小二嫂根本就不怕老爷子，这样说无非是在曼丽面前撒娇。
小二嫂今天心情好，帮着曼丽把做好的午饭端到餐桌上。
小二嫂的好心情延续了整个午饭时间。曼丽早上起来得早，午饭后就要睡一会作为补充。还没吃罢饭，眼睛就开始发涩，睁不大。小二嫂跟孙子说，看你姑奶奶又被瞌睡神附身啦！孙子吃饭前就嚷嚷着要去游泳，小奶奶在网上给他买的泳裤，防水眼镜昨天晚上到货了，他今天急不可耐地想下水试用。听见姑奶奶要午休，嘴里噙着饭干嚎起来。小二嫂笑眯眯地说，姑奶奶去不了，奶奶带你去。孙子破涕为笑。小二嫂坐在二哥对面，抬眼看着二哥，二哥也正好看她，她忽闪着毛毛眼，抛过去个媚眼，用眼睛说，我贤惠吧！我对你孙子好吧！二哥不敢怠慢，赶紧接了媚眼，回应一个笑眯眯的表情。他知道，他要是没接那个媚眼，小夫人就不会善罢甘休，晚上肯定要跟他闹，不让他睡觉。他偏偏是天一黑就犯困，不让睡觉就跟拿刀子杀他一样。为了睡个安宁觉，他赶紧举手投降。发一个大红包，或者替小夫人把购物车里的东西清空。逢场作戏是男人的天性，回应一个笑脸，又不会损失掉身上的一块肉。二哥脸上笑着，心里不服气，不服气也只敢偷偷地在肚子里哼一声，出声是万万不能的。二哥年轻时候长得帅，身材也好，就是皮肤黑点。时间倒退四十年，他是文艺青年，如今年近七十，他还是文艺青年。男人至死是少年，这句话一点不假。二哥善长长笛，吉他，口琴，钢琴也会弹。来三亚做候鸟这几年，迷恋上了做手工。海南盛产黄花梨木，他去各处搜寻黄花梨木根，大的就着木头走向，雕刻成龙，凤，马，牛，飞禽。剩下的边角料也不浪费，每天吃过饭，坐在通往天台的楼梯口，吹着风，乘着凉，戴着老花镜，用小雕刻刀雕刻一些小鱼，小虾，小猫，小狗之类的小挂件。逢着有朋友来访，夸他手艺好，他一高兴，就手送给人家。他住的竹屋里摆满了他手工雕刻的造型各异的杰作，俨然一家工艺品陈列店。
小二嫂当年是二哥公司里的内勤，农村人，离婚几年，带着个女孩，右眼睛有点朝下耷拉。前夫跟她结婚时家里穷，后来发达了，就看不上她了，嫌弃她眼睛不美观，离了婚。小二嫂眼睛虽然有点耷拉，却是大眼睛双眼皮，眼睫毛又密又长，看人时一副毛毛眼特别的真诚和无辜。二哥看上了小二嫂开朗的性格，一天到晚总是乐呵呵，没心没肺的模样，走路风风火火，做事特别麻利。皮肤白皙细腻，圆脸盘，笑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淳朴中带着点野性。除过眼睛有点小瑕疵，总体还是个福相之人。做生意的男人讲究找女人要找脸上有肉，身材丰腴，才能带来财运。二哥跟小二嫂确定关系，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未婚妻，去美容院整容。医生把刀口开在小二嫂的下巴颏处，细细的，长长的一道疤痕，跟小二嫂的双下巴完美地重叠了，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把她整过容的秘密永远地隐藏起来了。
婚后，小二嫂的做事风格诚如二哥所看到的，无论是做饭，还是收拾家务，就像一阵风，速度快得惊人。小二嫂做过饭的厨房，可以用狼藉一片来形容，也可以用鬼子进村了来形容，总之是惨不忍睹。曼丽性子慢，做事追求完美，她看不上小二嫂做事毛糙，只求速度，不求质量。曼丽是聪明人，看透不说透，实在看不过眼的地方，自己不动声色再做一遍。
曼丽跟小二嫂虽然没有明说，其实分工明确，做饭的一方不洗碗。小二嫂爱做饭，不爱洗碗，遇到她洗碗，就想着法子逃避。曼丽心知肚明，也不挑破。她比小二嫂大十几岁，又是叫嫂子的，不好意思计较。老爷子坐着没动，用鼓胀的眼睛看着儿媳妇，他在为曼丽打抱不平。别看他年纪大，眼睛可是雪亮着呢，女儿做饭，媳妇就应该洗碗。小二嫂明白公公的想法，挑衅地用毛毛眼回看一眼公公，公公的年纪足够做她的爷爷了，爷爷对孙女那可是威严不起来。小二嫂又看一眼公公，站起来，扬着头离开餐桌。哼！我不是偷懒，我是领着孙子去游泳，大中午的，我牺牲掉午休，不喊叫热就不错了。
曼丽家住在海边，站在天台上，大海就在眼皮子底下。冬季海水凉，这片海域不是景区，没开发，游客也只是在海滩上走走，没人下海游泳。小二嫂带孙子去的是小区游泳池。曼丽嘴上说要午休，心里还是不踏实，小二嫂的性格大大咧咧，能看好侄孙子吗？再说了，侄孙子不是小二嫂的亲孙子，把孩子交给一个外人她不放心。曼丽忍着困站起来，说，我跟你们一起去。曼丽怕小二嫂多心，就又拍着自己的大肚子，说，我想把我这一身赘肉游下去。侄孙子不明白姑奶奶的心意，他一刻钟也不想耽误。闹着说，你还要洗锅刷碗，耽误时间，我们不要你！曼丽说，我先跟你们去，回来再收拾。侄孙子这才转怒为喜。小二嫂没那么多心眼，想着小姑子跟着她可以省心，这样既落了好名声，还不用费神费力，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曼丽长着一张娃娃脸，看着很年轻，离婚的阴影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出来。她很爱笑，笑起来露出一口又白又整齐的牙齿。她跟二哥一样，皮肤黑，而且不经晒，属于怎么捂都捂不白那种。她每次出门，都会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曼丽戴上帽子，眼镜，防晒面具。用手提袋把自己的泳衣，侄孙子的泳裤，防水眼镜，呲水枪，水壶装进去。小嫂子仗着皮肤白，什么防晒措施也不做，她的皮肤属于越晒越粉白越好看的那种。侄孙子不耐烦，早就噔噔噔跑着下楼了。姑嫂俩都胖，踢踢踏踏相跟着下楼。下到楼下，曼丽看见小二嫂胳膊底下夹着泳衣，一把抽出来放进自己的手提袋里。小二嫂笑了笑，算是表示感谢。
由于是午休时间，游泳池里的人不多，大多是大人带着小孩。侄孙子等不及去更衣室，站在泳池边上就把短裤脱下来了，曼丽说，不害臊，赶紧把你的小鸡鸡捂起来，小心被小朋友看见。侄孙子一边用手捂住小鸡鸡，一边拿眼睛在泳池里搜寻，正好有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女孩正朝他看，他赶紧双手朝小鸡鸡上一扣。把姑奶奶逗笑了，故意说，不用怕，小鸡鸡飞不了。
曼丽把侄孙子安置到泳池里，等着小二嫂换好泳衣来泳池接替她，侄孙子不能离开大人视线。小二嫂换好泳衣扭着屁股走过来，她的泳衣是黑颜色，穿在身上紧绷绷的，白花花的肉都要从泳衣里溢出来了。曼丽知道，小二嫂穿黑色泳衣，是想着黑色显瘦，岂不知皮肤白的人不能穿黑色，黑白太分明了，穿柔和色比较适合。小二嫂身子懒，不想下泳池游泳，一屁股坐在泳池边上，把脚浸在水中。曼丽跟小二嫂交代了几句，去更衣室换泳衣。换好衣服，走到泳池边，直接下到泳池里，蹲下身子把自己浸在水中，只露脑袋在外面。曼丽其实也不爱游泳，可是她不想像小二嫂那样坐在泳池边上，把自己一身赘肉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像个大熊猫似的，供大家观赏。泳池里的水有一米多深，侄孙子在水里尽情撒欢。小二嫂的好心情一直延伸到现在，拿着孙子的呲水枪，吸饱水朝孙子扫射。
小二嫂又胖了，几乎要把泳衣撑破，曼丽替小二嫂难为情。曼丽看着小二嫂，在心里想，等会回去就给小二嫂在网上下单买一套泳衣，肉色或者天蓝色，素雅有气质，穿在身上肯定好看。先不跟小二嫂说，等收到泳衣，直接给她。曼丽做事不喜欢张扬，给小二嫂买泳衣，纯粹是觉得小二嫂身上的泳衣不合适，该换了。她也替自己想好了退路，小二嫂如果不喜欢，她就留给自己穿，那样不显得尴尬。她俩身材差不多。
一直玩到四点，侄孙子才累了，也饿了，带来的水也喝光了。三个人换了衣服赶紧往回走。路上二哥给小二嫂来了好几个电话，都是问啥时候回去，老爷子要吃加餐，他弄不了。
三
这天吃罢午饭，侄孙子又闹着要去游泳。小二嫂不知道因着啥事沉着脸，干活也是摔摔打打，跟谁说话都像吃了枪药。小孩子是很会看大人脸色的，不敢跟后奶奶说，就缠磨曼丽。曼丽实在是太困了，加上她一个人弄不来侄孙子，就哄他说，你先睡午觉，下午咱们跟小奶奶到海边捞鱼捞虾去。侄孙子就喜欢在海边疯，追着曼丽问，下午几点去？四点左右。曼丽应付着。侄孙子聪明，知道时间上一左一右，差别那可就大了，非要追问到底是四点左还是四点右嘛？大人就是喜欢哄骗小孩。曼丽笑了，说，四点左。侄孙子还不罢休，紧追着问，左是多少，说具体点嘛。曼丽只好说，三点五十分。
小二嫂吃罢午饭就把自己扔在沙发上，刷视频，看抖音，占据了孙子经常睡觉的地方。孙子敢怒不敢言，用眼睛示意姑奶奶替他做主。曼丽也不是不敢惹小二嫂，而是懒得惹她。小二嫂文化程度低，又是农村人，认知能力差，简单的一件事，要跟她沟通清楚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明白，如果她跟小二嫂起冲突，别想让二哥主持公道。也不是二哥偏心护短，而是二哥根本就跟二嫂掰扯不清。曼丽从冰箱里拿出一根冰棍作为补偿，使眼色让侄孙子睡到另一张沙发上去。侄孙子嘴里啃着冰棍，乖乖地爬到姑奶奶指定的沙发上午睡去了。
小二嫂午觉醒来，心情明显变好，好的都有些过分。她到厨房给孙子水壶里灌满水，又给桌子上的几个水杯倒上水，把公公的水杯给公公送到卧室。走到沙发边上，嘴对着孙子耳朵说，三点五十啦，我们要出发去海边了！孙子一骨碌爬起来，蹬上拖鞋就朝门口跑。把曼丽跟二哥逗得哈哈大笑。
曼丽家旁边的这片水域是野海滩，人少，侄孙子尽情地疯。曼丽寸步不离地跟着，生怕出危险。以往小二嫂都是坐在礁石上看手机，不参与护佑孙子的行动。这次很反常，亦步亦趋地跟在曼丽后头，时不时大声提醒孙子别太靠近海水，小心一个大浪拍过来，大浪里可是藏着水怪，那水怪就喜欢小孩，劲大得很，一把拉到海里就喂鱼吃了。孙子哪听得进去，倒是把曼丽逗笑了。小二嫂心情突然这么好，曼丽了解小二嫂的人来疯性子，也就懒得理会，由她去了。
小二嫂自己沉不住气，拿出手机让曼丽看，原来是二哥给小二嫂发了一个两千块钱的红包，小二嫂这才阳光灿烂。曼丽懒得问红包来历，小二嫂没指望曼丽问，自己笑眯眯地解释说，我闺女今天生日，你二哥给她发的大红包，让我转发。曼丽偷偷地撇一下嘴，她捂得严实，小二嫂看不见她的表情。她庆幸自己脑袋清醒，没上二婚的贼船。
夕阳把大海和天空染成金黄色，晃得曼丽睁不开眼睛。曼丽催着侄孙子回家，说祖爷爷该吃晚饭了。曼丽胖，她是不吃晚饭的。小二嫂也胖，她减肥全凭心情，心情好了不吃晚饭，心情不好，就拿吃饭撒气，晚饭吃得既多又快，她是易胖体质，一顿狂吃海塞，体重就蹭蹭地上涨两三斤。
路上，姑嫂俩都说晚饭不吃。侄孙子说，你俩不吃我要吃，而且要吃虾！曼丽说，中午才吃过了，晚饭吃点清淡的。侄孙子知道姑奶奶对他严厉，说到做到。就拉着小奶奶的手撒娇，说他太想吃虾了，不吃晚上睡不着觉。小奶奶知道拉拢孙子的机会来了，笑着故意不答应。孙子急中生智，机灵地说，小奶奶，我知道你对我好，你老了我给你养老。曼丽听了心里酸酸的，她可怜侄孙子，这么小就知道看大人脸色说话。
四
小二嫂最近心情不好，整天都阴沉着脸，仿佛能拧下水来。继子继承了他老爸的公司，三年疫情，生意受了影响，想着疫情结束了，生意就会好起来，结果呢，两年时间，生意依旧没有起色，年终给员工发不下工资，就把自己名下，他爸过户给他的一套房子卖了救急。小二嫂是事后才知道的，在家里大张旗鼓地埋怨继子卖房不跟她商量，完全不把她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因为她经常性地一不顺心就在家里闹腾，所以这次她闹腾她的，其他人并不理会，该干啥干啥。怎奈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她改变不了现实。在她的心里，老公的房子就是她的房子，虽然过户给了继子，但是不能私自卖掉。表面上她是因为继子卖房没跟她商量而生气，深层次她是怕。老公对她不错，婚后给她女儿买了一套房，她是怕继子生意不好，殃及到女儿，卖了自己的房子，再卖女儿的房子。毕竟女儿的房子是人家的老爸给买的。这些消息怎么从贵阳传到她耳朵里的，曼丽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除了小大嫂，没有第二个人。
曼丽早就看明白了，小大嫂心眼子多，把小二嫂卖了，小二嫂还在乐滋滋地帮人家数钱。她提供消息给小二嫂，并非她有多善良，而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思想在作祟，也有看小二嫂笑话的心思在里面。曼丽只能看破不点破，心疼侄子又无能为力。
自从曼丽一家在三亚越冬，一家人过年就在三亚团聚。老爷子喜欢子女围在身边，享受天伦之乐。大哥一家，大弟一家，到年跟前就都来了。小弟是不来的。曼丽母亲去世后，兄妹几个轮流照顾父亲，一家一个月。他们是到父亲家照顾父亲，父亲住着干休所房子，面积大，配套设施好。从老大开始，前四个月很顺利，第五个月，轮到小弟，他没去接班，也没去电话，打电话也不接，仿佛人间蒸发。大弟没人接班，就跟哥姐投诉。曼丽厚道，想着小弟是她从小抱到大，兄妹几个里跟她最亲，自告奋勇找小弟打探情况。她多了个心眼，怕小弟躲她，没提前打电话，而是等到晚上，估摸着小弟一家快休息了，才去小弟家。小弟躲避不及，只好会见了她。曼丽还没开口，小弟就仗着自己最小，耍无赖，说，自己工作忙，孩子小，没精力照顾老人。小弟在税务局上班，是公务员，工资高，曼丽就退一步说，你不出力，出钱可以吧？小弟不说话。曼丽说，也不让你多拿，你每月拿三千块钱，谁帮你照顾爸你给谁，也是个心理补偿。小弟听说让他拿三千块钱，梗着脖子发横，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曼丽愣愣地看着小弟，这还是跟她从小一个被窝睡觉，一遇到问题就朝她哭哭啼啼讨主意的小弟吗？曼丽是哭着离开小弟家的。见了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也没多说，只说今后就他们四个轮流。二哥不依，非要让小弟不出力就把他那份钱出了。曼丽说，要不我替他出了？大哥和大弟爱面子，不同意，这件事才算结束。
这次来三亚旅居，曼丽给父亲做工作，让父亲把费用出了，父亲离休工资两万多，现在拿出来要比今后成为遗产有面子。父亲不同意，把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老子把你们养大，你们就应该给我养老！曼丽脾气好，在照顾父亲的一个月里，每天耐着性子给父亲做工作。父亲也许是烦了，也许是心冷了，终于答应了。
二哥开车，父亲，曼丽，小二嫂，侄孙子，一行五人，在十二月一号出发了，他们每年都是在这一天出发的。后备箱里装得满满登登，海南的食物他们吃不惯，能带的都带上，恨不得后备箱后面再挂个拖挂。贵阳到三亚一千多公里，路上困了，小二嫂替换。走高速，过渡轮，用了两天时间到达三亚。小二嫂听说公公出钱，把从自己家到公公家的油费也让曼丽报销。曼丽是银行退休的，自然由她管账。
贵州人爱吃，也会做，顿顿离不开肉。煎炒烹炸，丰盛得很。带来的食物吃到年跟前，就能接上第二茬。
大哥跟大弟为了多带食物，也都开车，后备箱里塞得都要关不上车门才罢休。大年二十八，大哥一家三口先到。小大嫂是铜陵人，铜陵人更会吃，还会做。腊肉，香肠，白菜，大萝卜，干辣椒。凡是能带的，自然都带了。
小大嫂比小二嫂会来事，是小二嫂的军师，领路人。兄弟俩买下的这套房，签合同时，按照出资比例署名，因是两家各出一半，所以两兄弟的名字自然都写上。小二嫂跟着去了，回来小大嫂问小二嫂写的谁的名字。小二嫂说，还能有谁？两兄弟呗。小大嫂把狐狸眼一瞪，说，你傻呀，那两兄弟多大年纪了，万一哪天死了，人家的孩子肯定来争房产。小二嫂一听，当时就傻了眼。小大嫂心里嘲笑这个弟媳妇，嘴里却安慰她，合同上写了没事，能随时修改名字，又不是房产证，改名很麻烦。小二嫂经小大嫂一提醒，觉得她在买房这件事上贡献最大，合同上应该独写她的名字。她沉不住气，晚上就跟老公闹，老公招架不住，第二天就去找大哥。二哥心眼子多，不说写自己老婆名字，而是要求写小大嫂名字。他知道大哥厚道，不会同意。二哥假装诚恳地跟大哥说，当时签合同时考虑不周，不应该写咱俩的名字，应该写上小大嫂的名字才对。大哥问，为啥？二哥说，长嫂如母嘛。大哥果然老实，说，要论买房的贡献，当然是弟妹功不可没。咱俩也别在这里争论了，干脆就写上她妯娌俩的名字，人家比咱们小那么多，图个什么呢，就图个实惠嘛。二哥心里美滋滋的，连夸大哥考虑得周到。眼珠子转了转，又跟大哥说，其实这套房是单位自建房，根本就拿不到房产证，只有永久居住权利。写她俩名字也就是为了哄她俩高兴，咱俩不算吃亏。大哥说，管不了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吧。在老夫少妻组合中，要想家庭稳定，老的屈服小的是常见现象。老的日渐老去，小的日益长大，斗不过，根本就斗不过。要想过安宁日子，唯有臣服，不丢人。
小大嫂当年跟大哥在深圳一个同乡会上认识。小大嫂二十三岁，大哥五十岁，是小大嫂追的大哥。小大嫂比大哥家女儿才大一岁。家人觉得年龄差距太大，劝大哥慎重。大哥憨厚，小大嫂穷追不舍，他不忍心拒绝，处于半推半就状态。不久，大哥的业务从深圳转移到贵阳。小大嫂跟了过来。小大嫂在很多场合说她在深圳是公务员，为了大哥，舍弃一切追随大哥回到老家。曼丽第一次见小大嫂，就对小大嫂身份存怀疑态度。小大嫂的言谈，举止，以及学历，不可能是公务员，也许在机关就是个打杂的。再说了，小大嫂一个农村女孩，没背景，怎么舍得放弃来之不易的公务员身份？曼丽跟大哥说，两人同居可以，不能领结婚证，先观察。万一小大嫂不是诚心跟你过，是骗财呢。大哥开工厂，说人家小姑娘找你个老男人，图个啥呀，还不是图你那俩钱，理解。大哥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曼丽还能说什么，她重重地叹口气，发誓再也不管大哥的事了。别看小大嫂年纪小，心眼子却很多，不久就说她怀孕了。大哥心一软，背着家人领了结婚证。婚后小大嫂并没生下孩子，她压根就没怀孕。一家人气得要死，说这媳妇太有心机，是个心机女。大哥很忙，没时间琢磨这些，再说了，婚都结了，要说吃亏，也是女方，哪有男方吃亏呀。父亲母亲恨铁不成钢，预言他俩的日子长不了。谁知，两人一过就过了十几年，并没闹离婚。后来小大嫂一直也没怀孕，偷偷到医院检查，原来她是幼稚子宫，加上大哥年纪大，精子质量不高，怀孕几率几乎为零。小大嫂很着急，一个家没有自己的孩子，总归是根基不牢。
小大嫂有个哥，是个花花公子，四婚四离。每个妻子都给他生孩子，孩子一大群，他是只管生不管养。四婚妻子特别能生养，生下一儿一女，第三胎又生了个女儿。生下女儿不久，就跟别人跑了。小大嫂正好没孩子，就收养了侄女。大哥在做爷爷的年纪做了爸爸，也许是年纪大了，大哥特别喜欢这个养女。把养女当孙女养，隔代亲。
小大嫂大长脸，狐狸眼，眉毛上挑，鹰钩鼻，薄嘴唇。她天生会说话，明明知道她在说谎，听的人并不反感，相反还很爱听。曼丽怀疑小大嫂会整蛊，把周围人迷得神智不清，不能理智地判断一件事是对还是错。曼丽发现，父亲也被小大嫂蛊惑了，看见小大嫂就眉开眼笑，凸眼睛也不那么的外凸了，也不暴躁了，温和了许多。大哥的养女，跟她姑姑一样，小小年纪，也会蛊惑人，说话嘴里像抹了蜜，把老爷爷哄得嘎嘎笑。
小大嫂很会造舆论，一家人还没到三亚，朋友圈的消息已经发出去了。她发了个九宫格。写着：一家三口，难得一起出发，好珍惜这幸福时刻哦。九宫格第一张是一家三口自拍照，三张脸紧紧地贴在一起。一张饱经沧桑的老爷爷脸，一张天真烂漫的花骨朵脸，一张眼神狐媚，嘴巴在笑别的五官都不配合的半老徐娘脸。谁看了都会说是祖孙三代。曼丽看到了，违心地点了个赞，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哥的脸面还是要给的。再说了，小大嫂马上就到三亚了，接下来要在一起过年，就算是为了家庭和睦逢场作戏吧。小二嫂也看到了，但是没点赞。她是因为嫉妒曼丽点赞，才故意不点赞。
大哥一家理所应当地住进了自己卧室。大弟一家四口大年二十九中午到，曼丽把自己的床铺做了大扫除，让给大弟一家住，自己睡沙发。
一家子甫一团聚，一派祥和景象。有两个会做饭的小嫂子，曼丽自觉地退居幕后，默默地给她们打下手。洗菜，切菜，把空下来的盘子，碗洗干净，摞在一起备用。把脚底下的菜叶子蒜皮生姜皮水渍清理干净。使厨房时刻保持干净整洁。
贵州人年夜饭不吃饺子，吃炒菜。鸡鸭鱼虾，牛肉羊肉猪肉，样样少不了。他们认为海南的猪肉不如贵州的猪肉好吃，海南太热了，牲畜跟人一样，胃口不好，身上的肉自然就不肥美了。牛肉羊肉也不如贵州屠夫宰杀的干净，血呼啦啦的，洗多少遍都不能把肉洗得白是白，红是红，看着都有食欲。所以这些肉都是从贵州带来的。
当新年的钟声将要敲响时，他们家宽大的餐桌上摆满了年夜饭，挤挤挨挨，一家子人欢歌笑语，老爷子情绪特别高涨。小大嫂发了一个朋友圈，写着：一家子的年夜饭，幸福！配着九宫格照片：一桌子美食，一家三口自拍照，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的单独照，自家女儿和大小叔子孙子嬉戏的照片。小二嫂不甘落后，紧随其后，也发了一个朋友圈：贵州人的年夜饭，美不美？！！配着两张图，人没有出镜，从两个角度拍摄的年夜饭照片。曼丽坐在沙发上歇腿，到底年龄不饶人，四五个小时忙得脚不沾地，腰疼得都要折了。刚坐下歇息，想着微信里肯定有好多问候消息，就拿出手机准备回复。先翻了翻朋友圈，看见两个小嫂子发的朋友圈，顺手点了赞。曼丽很会做人，面子上的事情做得很周详。老爷子看着挂钟，大儿子会意，叫大家赶紧坐过来，年夜饭马上要开始了。曼丽怕老爷子乱吃东西，嘴倒是痛快了，屁股却要遭殃。她赶紧跑过来坐在老爷子身边，老爷子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吃多少，由她说了算。老爷子睁着一对凸起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美食，嘴唇蠕动着，馋得像个小孩。曼丽想笑，忍住了。她把每样菜都给老爷子夹了一筷子，今天是大年三十，让老爷子高兴一回，她对自己说。
大年初一，小大嫂照例睡到十一点。小二嫂比小大嫂结婚早，那时是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朴实，勤快。小大嫂进门了，第一天睡到十一点，第二天还是睡到十一点，没人去叫醒她。她就不平衡了，于是她睡她也睡，打擂鼓。自此，两妯娌养成了睡懒觉的习惯。
过了初一，开始走亲戚。老爷子的亲戚朋友已经没剩几个了，大哥二哥是做生意的，朋友多。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小二嫂的表叔一定要拜访，他们家房子就是通过表叔买的。表叔退休后搬到儋州儿子家住，大哥二哥开车去拜年，一起去的成员，小大嫂一定少不了，小大嫂能说会道，酒量好，场面上的事离了她会冷场的。小大嫂去，小二嫂也不能落下，表叔是小二嫂的表叔，落下谁都不能落下小二嫂，吃水不忘挖井人，不能卸磨杀驴。每当这个时候，小二嫂都把头扬得高高的，论贡献，她是头一个。
老爷子有个老战友，也在海南越冬。两个老人在贵阳就想见面，跟儿女说了，儿女总说安排安排，结果都没安排上。刚好今年都在海南过年，就安排见一面。时间定在初六，中午十二点在老战友家见面。老爷子虽然得了重病，可是身体素质好，自尊心还特别强，上下楼都是自己走，不拄拐仗，也不让人扶。下楼用一只手抓着扶手，一步一个台阶，下一层楼在平台上歇一次。曼丽亦步亦趋在后面跟着，以防老爷子腿打软，一脚踩空，好一把搀扶住。多亏老爷子能自己走，否则还真没办法。老大老二都是奔七十岁的老人了，自顾不暇，哪有力气背老爷子。三儿子年轻点，也是快六十岁了，心脏还不好，搭过支架。
两位老战友见了面，激动得流眼泪。老战友是前列腺癌，年前才发现的，都这个年纪了，活够了，就不治了。老爷子拉着老战友的手，使劲捏了捏，表示认同。他鼓胀着眼睛自豪地说，跟他同时发现肠癌的四个人，都比他年轻，做了手术，化了疗，三个都见马克思去了，他年纪最大，还活着。老战友说，你厉害，在朝鲜战场，你就命大，敌人的指弹都绕着你。老爷子拍着大腿，笑得哈哈的。从老战友家回来，也许心愿终于完成了，老爷子泄了气，上楼时腿发沉，每上一级台阶都困难。可是他咬牙忍着，两只手死死地拽着扶手，上两级就要歇口气。大儿子和二儿子喝了酒，上楼自己腿都做不了主，别说搀扶老爷子了。大弟因为要开车，没喝酒，就跟曼丽招呼父亲，让两个哥哥先走一步，早点上楼休息。六层楼，老爷子用了一个小时，才到家。
小大嫂的生日在正月十五。在这一天过生日真好，正月十五也叫小年，也是春节最后一个节日，过了十五春节也就算彻底结束了。作为最后一次团聚节日，家里肯定要庆贺。这一天，因着是小大嫂的生日，所以格外隆重。家里带来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头一天大哥就带着曼丽到龙溪湾农贸市场采买。带曼丽是因为曼丽管账，每买一样，她自然会付款，省得他回家报帐，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多了少了都不好。贵州人爱吃，在吃上面舍得花钱。鱼要深海鱼，鸡要农民自家养的散养三黄鸡，鸭要公鸭。这些不用说都要现宰，看着活蹦乱跳才行。
小二嫂心里很不服气，不服气也没办法，谁让她妈不会生，把她生在炎热的七月，啥节日也不是，叫他们给她过生日没有由头，所以她的生日总是冷冷清清。她就把气撒在丈夫身上，把无法实现的愿望在这一天提出来，这老男人被小夫人闹得头都大了，只有同意的份。小二嫂得了好处，心里就平衡了。有时候想起来，还庆幸自己的妈有先见之明，冥冥之中帮了她大忙，成就了她平时实现不了的愿望。
过了十五，大弟一家就回去了。大哥一家不走，该轮到他家照顾父亲了。
二哥的儿子给他爸打电话，说他来接儿子回去。二哥的态度不冷不热，因为儿子卖房，小夫人跟他闹腾得都要招架不住了。不见面都这么闹，见了面还不知闹成啥样子呢。
儿子这次来不是他一个人，而是带着媳妇，丈母娘一起。他儿子从出生就是丈母娘带，这次带着丈母娘来海南，也是有感谢的成份在里面。
儿子一家是自驾来，来之前问父亲和姑姑，需要他带点什么。他父亲赌气，说啥都不缺。曼丽打开冰箱看了看，过十五买的食物，还有半冰箱，又怕侄子买的东西不好，也说不用带了。儿子老实，就啥也没带。曼丽想着缓和两亲家的关系，就把自己买的一件还没上身的真丝短袖让亲家母送给小二嫂。
曼丽在楼下接到侄子一家，把短袖递给亲家母，怕穿帮，千交代万嘱咐的，曼丽也是年纪大了，变得啰嗦了。曼丽跟亲家母上楼来到家里，小二嫂躺在沙发上也没起来，只把头抬起来，仰着脖子应付着问，你们想吃啥？小二嫂这样对亲家母，曼丽觉得很难为情。用眼睛示意亲家母把礼物送给小二嫂，也许小二嫂见了礼物就会高兴，一高兴，小二嫂就会热情地招待亲家母。可是亲家母受了怠慢，不想把礼物拿出来。曼丽只好自己从亲家母包里拿出衣服，递给小二嫂，说，亲家母送给你的，说你这段时间看孙子辛苦了。小二嫂伸胳膊接过来，连看都不看，朝沙发上一扔。小二嫂太没礼貌了，曼丽恨得牙痒痒，怪自己自作多情，惹出这一出，让自己难堪也让亲家母难堪。二哥坐在沙发上，一句话都没有，曼丽很瞧不起，又不能说什么。只在心里感慨，男人老了就没骨气了，也没原则了，这么怕老婆。就像人老了怕子女，可悲呀。
曼丽的脾气轰得一下子起来了，她从沙发上拿起真丝短袖，既然小二嫂不稀罕，那么她也就不必给她面子了。赌气地对侄子说，龙龙，咱们走，去外面吃小龙虾去！侄子从小就听姑姑的话，这个家他是一秒钟都不想待下去了。一行人连坐都没坐，就又下楼去吃饭。
冬天天黑得早，一家子吃着饭，天幕就落下来了，路灯亮了。曼丽脑子里想着侄子一家晚上住在哪里。家里是不能住了，也住不下。她得给他们安顿好住处心里才踏实。曼丽本来就不吃晚饭，今天更没胃口，对坐在旁边的侄子说，你陪你妈好好吃，我去去就来。侄子不知道姑姑要去干啥，他相信姑姑说去去就来自有她的道理，就没细问。
曼丽过了马路，走进小巷，小巷里有一家旅店，环境卫生不错，性价比上乘。上个礼拜她同学一家带着孙女来，就住在那家旅店。住了一个星期，前天才返程。曼丽轻车熟路来到这家旅店，老板自然认识她，听说她亲家母要入住，就殷勤地跟她说，她同学入住的那两间房正好空着，欢迎她亲家母入驻。曼丽用自己的身份证办好入住，脚下轻快地回到饭馆，侄子一家还没吃结束。曼丽不动声色坐下，喝了侄子倒给她的一杯啤酒，吃了一只小龙虾。
亲家母也是多事的人，遭遇冷落心里很不爽。看见曼丽走了又来了，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啥药。眼见着天完全黑了，迫不及待地追问曼丽，亲家，我们晚上住在哪？曼丽笑着说，亲家母，你到我们这里，吃住就不用操心了，我都安排好啦。
侄孙子是外婆带大的，吃饱喝足了，歪在外婆怀里睡着了。侄子抢在曼丽前头去结账，结过账回来抱儿子，儿子是个贼胖子，也只能他抱，其他人抱不动。一行人回旅店休息。
曼丽安顿好侄子一家，回到楼上都十点了。小大嫂一家不在客厅，敞开的房间里传出来一家三口的嬉闹声。表面上看，大哥一家和睦幸福。父亲房间里黑着灯，父亲耳朵背，大哥一家嬉闹吵不到他，这会是进入梦乡了。曼丽一肚子的气，越想越咽不下去。曼丽一口气喝下一杯凉开水，润润嗓子，上楼顶平台跟二哥理论去。二哥跟父亲一样睡得早，睡了她也要把他薅起来。曼丽来到天台竹屋，小二嫂坐在门口茶台边上刷抖音，手机的亮光照射在脸上，白森森的有点鬼魅。
曼丽没理小二嫂，小二嫂当然也没理她。径直进了屋，蚊帐口大开着，二哥睡得鼾声如雷。
曼丽拉亮灯，对着二哥耳朵大喊一声，李建国，你给我起来！二哥被吓醒，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愣怔地看着曼丽。
看什么看？不认识了吗？曼丽继续大声说，她要从气势上压倒二哥。
二哥坐起来，盘着腿，低着头，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曼丽两手叉腰，做出一副泼妇样。她对她这个样子也好笑，毕竟她不是泼妇。曼丽性格温柔，说话轻声细语，早晚都是笑意盈盈。
李建国，你太没良心了！你家龙龙三岁，你老婆出轨，你心灰意冷，无心管龙龙。话说回来，你本来就管龙龙少，是妈全权在管。妈得了风湿性心脏病，无力再管龙龙，我从妈手里接管过来，龙龙从此就跟了我。白天我送龙龙去幼儿园，晚上我搂着龙龙睡觉。龙龙六岁前爱得病，都是我一个人抱着他去医院。有一天他在幼儿园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半夜难打车，我抱着他一边哭一边小跑着，十里地，我就那样跑着去的医院。我那时还没结婚，你知道我是怎样过来的吗？曼丽是第一次跟二哥说这些，她就像说别人的事，一滴眼泪都没有。她是太气愤了。
二哥一直低着头，没表态。曼丽恨不得上去给他一个耳刮子，先解了恨再说。
你说你不能没有老婆，单身生活你过不了，你相亲，约会，把第二个老婆娶进门。第二个老婆素质高，愿意把龙龙接过去抚养，你却不答应，说小孩影响你生活质量。哼！曼丽冷笑一声，说，第二次婚姻仅仅维持了两年，二嫂提出了离婚。因为你俩根本就不是一类人。曼丽看一眼门口，下来的故事跟小二嫂有关，小二嫂今晚识相，坐在门口一声不吭。曼丽都想好了，如果小二嫂开口，她就连小二嫂一起声讨。一桩桩，一件件，一天一夜也说不完。曼丽今天发火，主要是因小二嫂怠慢亲家母而起，小二嫂之所以这么理直气壮，完全是二哥给的底气，难道男人老了，就这么的怕老婆了吗？
曼丽也不知道今晚她哪来的这么大的脾气，她是能忍耐的，何以今晚就忍耐不住了，借题发挥吗？有点。她是越来越看不惯大哥二哥的做派了。尤其是他们对待小夫人的态度，唯恐小夫人不高兴，任凭小夫人在家里为非作歹，肆意妄为。曼丽觉得，大哥二哥一家，对待她同学一家都比对亲家母热情。她其实是明白的，同学一家到家里来，大包小包不说，同学丈夫会做饭，不光买了食材，而且亲自下厨，同学打下手，不让他们家人动手。大哥二哥，小大嫂小二嫂，吃现成的。饭后，也不用洗刷，曼丽跟同学就洗了。所以同学一家当然受欢迎了。反观侄子一家，两手空空，亲家母还是个碎嘴子，仗着给女婿看孩子，自认为劳苦功高，一脸的高高在上。
二哥在曼丽停歇的间隙抬起头，看着曼丽，曼丽打了一个寒战，二哥目光阴冷，阴冷到足以杀人。二哥开口了，说，你在这里跟我大呼小叫，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三十多年，你剥夺了我做父亲的权利，我们父子之所以这么冷淡，都是你挑拨离间的结果。二哥忽然倒打一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她明白了，他们已经没有亲情了，只剩下了利益。
曼丽决定偃旗息鼓，跟一个冷血人讲感情，讲道理，简直是一个大笑话。曼丽旋即出了竹屋，头也不回地下楼，她迫切需要冲澡，在哗哗的流水声中使自己冷静，直至放空。
第二天，曼丽照常洗衣服，做早餐，收拾屋子。中午两个小嫂子姗姗起床，她没跟她俩说话，下楼去亲家母住的旅店。
亲家母经过一晚上休息，心情平复了许多，看见曼丽，跟女婿说，去街上买点水果，她要去看看老爷子。她不能和某些人一般见识，孝敬老人是起码常识。
曼丽考虑去了小二嫂不一定留他们吃饭，那样以来更加尴尬。建议在街上吃了午饭再去。说有一家海南本土的海鲜馆子不错，专门卖深海鱼，鱼肉美味鲜嫩。那鱼简直就不叫鱼，叫大型动物才准确，光是那鱼刺，粗壮的犹如动物的肋骨，大块鱼肉吃起来特别过瘾。尽可以放心大胆，大口朵颐，不怕鱼刺卡喉咙。鱼皮像牛皮，厚实，坚韧，能整张剥下来，蒙一面鼓。
这次曼丽怕侄子结账，假装上厕所，递给老板一百块钱，算是定金，等会结账时，只认她，别的人不要认。老板自然领会，连说了几个你放心。
吃罢饭，走出饭馆，中午的太阳热烈地当头照着，照的人昏昏欲睡。亲家母说，干脆午休后再去，老爷子也要午睡。曼丽想着有道理，就随侄子一行去旅店。
龙龙并不在意父亲和后母的态度，他也没想着刻意维系他们之间的关系。跟岳母看过爷爷，剩下的时间就是他们一家尽情玩耍了。曼丽没跟着去，她在家一如既往地操劳着。每天晚上，家里一切家务做完了，她才去旅店看亲家母，起码的礼貌她要做到。
很快时间过去了四天，侄子一家准备返程。他们不是一口气开回家，而是一路玩着回家。曼丽也想回去了。来三亚三个月，她跟二哥一家等于是共同照顾父亲，两家三个月，超时了。该轮到大哥一家了。
曼丽知道二哥两口子也要回去，就跟二哥说，她跟侄子一起走，行李箱跟二哥一起回去。二哥还没说话，小二嫂冷着脸说，放不下。曼丽不怕她，说，来时坐了五个人，拉了一后备箱东西，回去只有两个人，后备箱也没食物了，怎么就放不下了。小二嫂把眼睛一瞪，大声说，我说放不下就是放不下。曼丽脸都气白了。她不想低三下四求二哥，就想到物流公司打探看能不能托运回去。小大嫂会来事，主动找到她，说她可以给曼丽把行李箱捎回去，就是时间有点长，一个月以后了，老爷子要过了清明节才回去。曼丽嘴上没说啥，心里还是准备去物流公司看了再说。想着如果走物流，谁的人情都不用落。她私下到物流公司一问，谁知她那么大的行李箱要八百块钱托运费，而且包装行李箱的纸箱子要加钱，一二百，三四百说不准，视情况而定。想想托运费要上千块，曼丽打了退堂鼓，答应由小大嫂一个月后帮她捎回去。
曼丽是三月二号一大早跟着侄子一起走的。到了晚上，二哥开车，小二嫂给看路，准备把停在马路沿子上的车开到院子里，他们懒得一趟趟朝马路上跑，想着干脆把车开到院子，再把楼上的东西装上车，能少跑不少路，三号一大早他们迫不及待地要回贵阳。无奈院子太窄迫了，根本就不好开进来。二哥技术好由他开车，他年纪大，老眼昏花。小二嫂开车技术不行，就在外面指挥。夫妻俩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下，艰难地终于把庞大的车开进了院子。楼上邻居要进院子，被庞然大物挡住了去路，就站在旁边看热闹，看见他们这么艰难地倒车，回轮，朝左一点，不行，再左一点，过了，朝右。笑着问，你们父女俩这是要干什么？练车技吗？正在得意自己的指挥能力不错的小二嫂，听见邻居把他们夫妻认成了父女，心下不悦，翻着白眼怼邻居，你管得着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