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特别有意思的一件事,就是从来没有去过伦敦的我,却通过书本熟知伦敦的三个地名:
贝克街221号B
国王十字车站9¾站台
查令十字街84号
尽管前两个地方,在真实的世界中并不存在。或者我也可以这样说,没有哪个城市的哪条街道是真实存在的,城市的迷人之处在于它的每个角落都被人们的关系联络起来,除此之外就只有经济学与统计学上的一堆数字而已。与其说是结实坚硬的钢筋水泥与源源不断的禽肉蛋奶建筑了城市,不如说是发生在里面的一段段真实或虚构的故事筑就了它。是故事让城市有层次丰富的人格。
因为福尔摩斯和哈利波特的缘故,贝克街221号B与国王十字车站9¾站台是不是真实存在,显得非常无关紧要。两个地名组合了一部分的真实和一部分的虚构,打破了读者与故事的模糊界限,共同构成伦敦这个拥有无数迷人细节城市的一部分。
查令十字街84号也是伦敦的一部分,作为街道和建筑真实的一部分,以及作为迷人细节的无关真实的一部分。电影《北京遇上西雅图》里,有一本用来“漂流”的书,叫做《查令十字街84号》,被称为“全球爱书人的暗号”、“爱书人的圣经”。每当我想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眼前总会浮现出1950年的某个下午,书店老板弗兰克坐在靠窗的收银台边,就着夕阳的晚照写信的画面。只是曾经的“马克斯与科恩书店”已经几易其主,据说如今已是一家快餐店。
2015年,我从梁文道的一篇《查令十字街84号:爱书人的书信情缘》得知这本书,当时这本书可谓小众:没有在售的简体中文译本,亚马逊上仅有英文原版和台湾繁体中文版。这还是适当地阻止了一下我的购买欲。2016年,《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上映,同时把这本书也直接推上了畅销榜——精明的书商准备好了的简体中文译本,所以还有专门用来蹭热点的 “查令十字街84号——《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电影特别版”,封面是电影的海报。
用时下热门的电影海报作为书的封面是毁灭性的。严歌苓写的《陆犯焉识》拍成了《归来》,小说《陆犯焉识》的单行本封面就全都成了陈道明和巩俐,将读者的想象力抹掉了一半。所有流行的、热门的事物的大敌都是时间,时间久了,没人关注了,价值一落千丈,到时候捧着电影海报做封面的书,显得尴尬。而书籍的最好朋友却是时间,好书都是在绵长岁月里历久弥新。用热门电影的海报作为书的封面,本身就包含着这种矛盾。
《查令十字街八十四号》的出版社显然明白这一点,所以在所谓“电影特别版”之外还出了一本“普通版”。对我来说,前者就像是暴发户,后者才是那位从1950年的伦敦走过来的绅士。
但是我依然没有在中译本出来后第一时间去读它。
我读书的特点,就是避开热点。能上畅销的书,我都会失去兴趣。我很能理解为什么有的粉丝会在音乐 APP 里给喜欢的歌手留言:希望你永远不要火。很脆弱的欢喜,很敏感的崇拜。我要是在沙漠里发现一个无主金矿,就算凭我一己之力,分毫都无法带走,我也不愿意把金矿的位置告诉别人。小小的利己之心,巨大的吝啬。好看的书,好听的歌,都是我自己发现的金矿,虽然对于书籍和歌曲来说,被更多人知道了,我的金矿也不会少,可是对于实体物的拥有欲望已经延伸了进来。似乎别人不知道,这点小小的宝贝就永远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谁都别想拿走。
所以一直到上个月,等到电影降温,围观群众退散,我才将这本书慢慢读完。
尽管我觉得这部电影造成的读者蜂拥而上,把一本在岁月长河里颠沛流离六十年的书信集推到畅销的位置,似乎不应该是一本好书价值的彰显方式,也造成了自己藏起来的宝贝被广而告之的后果。但是如果不是这部电影,估计这本的译本都不会存在——更何况这本陈建铭翻译的书后还有恺蒂、唐诺、张立宪的后记,补充了书信集前后的故事,可能是目前最好的版本了。
读书不仅仅是个摄取知识的过程,还是与整个世界互动的过程。关于书籍的一点点设计的改动、销量的变化,都会微妙地影响到在乎它的人。所以读书的时候纠结如此,矛盾如此,对我来说还真是无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