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在部队的帮助下,受灾的榆庄暂时安定下来。苏锦和苏晨的父母都得到了妥善的安葬;解放军战士清理了废墟之后,又帮助村民建起简易房;政府拨款,分发了粮食、棉衣、棉被等生活用品;又根据榆庄户籍、人口,以及受灾情况拨下了一笔赈灾款。
尽管活下来的人都得到了安置,遇难的村民也都入土为安。可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痛苦并没有消散。整个榆庄仍是满目萧条。
就在安葬父母的那天,苏晨又一次哭晕过去。
“小锦在吗?”门外传来村长张老汉的声音。家家都分了简易房暂时安置,苏锦姐弟也分到一间。此时苏锦正在给弟弟喂饭,便听见张老汉在门外喊自己。苏锦打开门,张老汉已经站在门口。
“是张爷爷来了,快进屋说话。”苏锦连忙将张老汉请进屋里,倒了一杯热水。
“小锦,这几天你们……都好些了吗?”张老汉叹息一声,关切地问道。 “好多了,要不是张爷爷和叔伯婶子们帮衬,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苏锦说着笑了笑,可那笑容里却带着苦涩。
“唉!可怜的孩子!”张老汉再次长叹了一声,问道: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今后……”苏锦的神情中现出一丝茫然:
“今后……
我还没想过。”苏锦一边说道,一边疼爱的抚摸着苏晨的头。张老汉摇了摇头,他也不忍看这对可怜的姐弟这个样子。可是事情已经无法逆转,也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了,便说道:“小锦,你总不能带着小晨去上学吧?”
“可是……小晨他还小,又是残疾。我不能扔下他不管啊!这个学我不上了……”苏锦说到这,突然扑簌簌落下了眼泪。这个问题其实一直在她心中徘徊,甚至让她不敢去想,要离开自己唯一的亲人弟弟吗?不。一想到这苏锦就喘不上气来,终于她决定了。
“傻孩子,说这傻话!”张老汉打断苏锦的话,说道:“我们大人商量了一下,你付大叔愿意收养小晨。你呢,还去上你的学,将来考个好大学,为你爹娘争口气。你爹娘要是活着,听你说不想上学了该多伤心啊。小晨有乡亲们照料,你就放心吧。以后放了假,想弟弟了就回来看看。”张老汉说到这,又叹息了一声,点着了一根烟吸了两口:
“你付大叔没了儿子,也不容易啊。有小晨在他身边,兴许能好些。都不容易啊……”
苏锦勉强笑了笑,擦了擦眼泪,说道:“张爷爷,谢谢您,也谢谢付大叔。可我不想和小晨分开。我想,我爸妈在天有灵,也不希望我们分开......”
此时,东方的朝霞已经退去赤红的颜色,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人们见到这般光景,必然会在心中不由自主地想到希望,想到光明。可是,榆庄的光明在哪里?苏锦姐弟的光明在哪里?尽管政府已经伸出援手,可是救灾不救穷。以后的一切,还是需要自己面对。尽管今后政府会继续扶持榆庄重建家园,那都是后话了。至少苏锦和苏晨面对的问题,政府暂时还解决不了。
不管前路如何,苏锦知道,今后自己就是家。她要带着弟弟好好活下去,一定好好活下去!“这是政府拨给你家的赈灾款,另外还有一笔过冬补贴。收好了。”苏锦从张老汉手里接过钱,从来没有感觉这般沉重。是的,这钱捧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似有千斤、万斤一般沉重。
这些钱就是父母的命、是自己的家换来的。而面对这一切,自己无能为力。这是天灾,羸弱的生命在天灾面前,连蝼蚁都不如。这捧在手里的钱,在苏锦的眼里不是钱,是父母那布满鲜血的脸,是被彻底摧毁的那片废墟中逝去的生命。在村里住了一个月,便临近了暑假开学的日期。
这一天,苏锦用新买的一架轮椅推着苏晨,再次踏上了上学的路程。这次走和以往每次都不一样。和她一起踏上路程的,还有悲痛和茫然。以前每次离开,心里都有一个念想,那便是家。这次离开,家已经没有了。面对姐弟两个的,便是漂泊不定的未来……
在乡亲们的叹息和怜悯声中,苏锦带着弟弟走了。她们姐弟两个的命运注定已经绑在了一起,再也不分开。苏锦什么也没有带,只拿走了政府拨给的那笔赈灾款。除了给弟弟买新轮椅花了一些之外,其余的一点儿没动。命运这东西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如果他是一个人,便是最冷酷的人;如果他是一个神,便是最冷漠的神。他总是面无表情地和一些被他盯上的人不断地开着玩笑。只是命运的玩笑过于严肃、过于冷酷。有时候想想,这一点都不像是玩笑。因为被命运拿来消遣的人,往往都要为这个游戏付出惨重的代价。生命逝去,便没有了苦乐。可是那些被命运不断玩弄于掌间的活着的人呢?他们又当如何?一曲人生的悲歌由一场地震开始,却不知道尽头在哪里,这个答案我们谁都不知道,就如同走在一条陌生的路上,或者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不知道前方将通往哪里,是光明大道还是满路荆棘;是指引方向的灯塔,还是一脚踩下去便会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知道便不再想,谁也不知道我们未来的路是苦是甜,终点又在哪里。就是因为不知道,我们的人生才有盼头,不是吗……
苏晨不再开朗,甚至话都少了许多。自从地震之后就没见他笑过,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呆滞和麻木。坐在车上,他紧紧地搂着姐姐的脖子,身子不停地颤抖。他怕,他怕自己这个唯一的亲人再像爸爸妈妈那样突然消失。能从这场毁灭性的灾难中存活下来,而且做到这一步。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的确很勉为其难。看到弟弟这个样子,苏锦的心一阵刺痛,就像有千万根钢针在扎着自己的心一般。
“小晨,你渴吗?”苏锦拿出一瓶水,问弟弟。她希望弟弟跟她说话,能够暂时忘记灾难,忘记痛苦。只要引出一个话题,便能暂时缓解心中那道致命的伤口。苏晨摇了摇头。
“你饿不饿,姐姐包里有吃的。你吃点吧,这几天你又瘦了许多。”苏晨还是摇了摇头。
苏锦不再说话,将弟弟抱紧。苏晨则是把头埋在姐姐的胸前,继续沉默。周围的男乘客都向苏锦投来奇怪的目光。他们不解的是:一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那孩子还将头深深埋在她的怀里。这让他们很容易产生一些联想。尽管这些目光是无意间的一瞬注视,也能感知到他们心中那些有点不足被外人道的邪恶想法,或许还不止于此。对于这些目光,苏锦懒得理会,她也没有心情理会。别人怎么想又关她什么事?她只关心自己的弟弟-这个世界上仅剩下的唯一的亲人。看着弟弟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的心就像刀绞一般。她不忍心再看弟弟,便将目光投向车窗外,看了看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城,眼泪再次簌簌落下。弟弟苏晨虽然已经睡着,却依然紧紧搂着姐姐的脖子。看来失去亲人的打击,对这个幼小的孩子带来的伤害之深是难以用语言来叙说的。
到了县城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夕阳的暖色光芒投洒在小城的每一个角落。下班的人们行色匆匆,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方向-家。是的,他们都有一个家。打拼累了、倦了,都有一个避风避雨的港湾。苏锦和苏晨的家在哪里呢?天知道!
再次回到这个小城,苏锦的心境已经和暑假前回家的时候大不一样。回家的时候,她对未来充满着希望。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学习,将来必定能够让父母和弟弟过上好日子:至少父母不再那么操劳,弟弟能够得到很好的治疗。而现在,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绝望,可在这绝望之中又有着一丝希望。她活下去唯一的勇气便是他的弟弟。苏晨就是她继续活下去,而且要好好活下去的唯一的精神寄托。因为她的肩上,多了一重责任。
一只小手,哆哆嗦嗦地抚摸在苏锦的脸上,那只小手微微地颤抖着,手很小,但是却覆盖了苏锦的心底。
“姐……”
苏晨颤抖的说。
“哭了?不哭好不好?”一个擦拭眼泪的动作,一句“不哭”,令苏锦早已经凉透了的心顿时一暖。那只小手为她擦去的不仅仅是眼泪,还有先前充斥在自己心灵深处的绝望和无助。苏锦一阵感动,再次将苏晨紧紧地抱在怀里……
或许这一个月以来,只有此时此刻,苏锦的心里才出现这么一丝希望。尽管这一丝希望很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