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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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两只憔悴的眼睛破碎,流出红色为主的液体,洒在奶油上,龙秋静把这些东西注入夹心饼干层,仔细吻合,然后放到嘴边一口一口地慢慢咀嚼。
我很希望看见一个人,她说,完整的形象,我的手摸他脸的轮廓,是个非常漂亮的人,因为那时候我通过健康的视觉能明白什么是漂亮呢,我让他张嘴,喂他吃这饼干。
一个男人应该是帅气,旁边的好友吴英纠正,漂亮属于女人。
啊。我什么也看不到。我只能想象。建立一个声音的世界,一个触觉的世界,一个味道的世界。我没有眼睛,我摸到的那一部分是两个空洞,但里面在我伤心时会流出,是红色为主的泪水,红色,吴英,你描述过红,让我吃番茄酱,通过嗅觉味觉体验红,颜色可以由食物来认识,对不对?
吴英说,对。把手给我,我摸到你了,你嘴角有红色的液体,别用舌头去舔,我帮你擦。
我的眼睛看上去是很恐怖吗?我摘下墨镜,大家会害怕,两个黑窟窿,黑,你让我在郊外呼吸漆黑夜的空气,但感觉很凉爽。吴英我很感激,我只是生活在没有灯光星月的夜晚中,你是这样教我的吧?
怎么今天如此多愁善感?吴英站起身,拿起一块龙秋静制作的夹心饼干,说,你的眼睛只是没了眼珠,但并不恐怖。人们对于没有眼珠的眼睛所见甚少,大惊小怪不也很正常吗?
清晨秋日的阳光照进房间,两个年轻姑娘并坐在沙发上,吃着饼干。
等会儿他来看我。我心里有点不安。我真要单独和他在客厅里聊天吗?
是的。吴英说,你得请他吃你做的饼干,他一定会喜欢。
他是喜欢我的家产。
你每次都这么说。
每次不都是这样么?我摘下墨镜,我能听见他们粗重的慌乱喘息,他们害怕,却又赶紧半安慰半夸奖,同时带讨好地再跟我说话。
米尧不是这样。他自身也有残缺。我是说,他没有头发,很特别,生下来就不长头发,像你生下来没有眼珠。
啊,这很有趣。龙秋静的面色变得轻松些了,说,他戴帽子么?
不戴,他说他不用掩饰。
真不错!那我见他的时候,也不戴墨镜吧!
这个。吴英有些犹豫不决。
不可以吗?
好。但我先打电话跟他说说,他应该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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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到破碎的眼珠,然后让它们被做成饼干么?我想到刀尖扎进去,天啊,在里面搅动,就如盲文笔锥,在书写夹板固定的黄皮纸面上戳出点字,每一次都有扑哧扑哧的响动。他说,我见过这样的学生。他们很努力,带着锥笔和盲文板。
因为我想象我的眼珠是破碎了,龙秋静说。半小时后,他们面对面坐在客厅里,中间隔着一个四方形的低矮玻璃小几,上面放着两杯榨好加热的鲜果汁和一盘椭圆形的粉色夹心饼干。
破碎成了做饼干的馅?米尧摸摸自己的光头,说,听起来有点怪。
可以这样想啊。生下来没有眼珠的人和生下来眼珠被弄破的人,我是愿意成为第二种。她说,空洞的眼眶对着米尧的目光。
她很美,即使没有眼珠,也能看出让人动心的模样。他思忖,一个失明无眼珠的天使。
我的手指能放到我的眼眶中,三根随意地插进,笔也能插,是两个不大不小的洞穴。我也会流泪,难过时会,哗啦啦淌个没完没了。
你想摸一下我的头么?米尧突然提议,你的手,对,光光的脑袋,感觉到了么?没有一根头发。是不是很光滑。这不是挺有趣么?只要你愿意,我的指头也可以放进你的眼中,这完全没什么,只是有点有趣而不同。
有趣而不同!她手在他光头上抚弄,口里说,我们都是这样么?
是的。
你对你的学生也这么说么?
对。因为我并没欺骗他们,我自己一直也都是这么认为。我生下来就没头发,也是这种情况。
看来我们可以走得更近一点了。龙秋静喝了口果汁,笑盈盈地说,但我们得签个协议,关于我的家产,至少十年内你无法得到一分钱。
哦。但你还没问我的感觉呢?他温柔又不失强硬地说,因为我还得考虑考虑。
什么?提到财产的限制你就要变卦了?果然我没想错,前面你的说辞全是假的呀。
怎么这么敏感?他大声说,我们是在相亲,确认彼此的想法,不对么?你以前是不是都以为这是交易?
我不相信我会有爱情。逢场作戏的人我遇见得太多。
但没有一个例外么?
没。
那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
你没体会到爱情。
你有么?她有些恼火地问。
我有,是高中时,我的同桌。青春期的美妙光阴,彼此心有灵犀。
睡过么?
啊。只是拉手。好几次嘴唇碰了碰嘴唇。
那为什么又没在一起了?
因为她变心了。米尧叹息着说,我们考上了不同大学,两地分开,她可能是觉得寂寞吧,没忍住,加上物质条件比我更优秀的追求者,所以最后就那样了。她也有挣扎,那段时间,脚踏两只船,最后才告诉我实情,我慌忙去找她,他们已经在学校外租房同居,开门的是那男生,比我高半个头,强壮有力,拉长的马脸挂着严肃的表情。她就站在男生背后,哭哭啼啼,不敢正眼看我,那一刻真奇怪,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她躲在新男友后面伤心欲绝,仿佛是我造成这一切,她是受害者。我再没什么好说,犹如以前的那个她死了一般的幻灭涌上心尖。
这也是你所谓的爱情么?她有些幸灾乐祸地问。
是。爱情的负面效应。他说,发出爽朗的笑,但这都过去了,现在我只记得她的美好。或者说,我们的分手,只是说明我们爱得还不够深。起初恨过一阵,慢慢也就无所谓了,当然,我能很容易记起这些往事,因为毕竟有几分刻骨铭心的意味。
你现在真的不恨她了么?我怎么感觉你后面的话是在刻意解释。她冷笑起来,笑得自己也有些后悔。
嗯。我能记起她抛弃我的每一个场景,可是没恨的感觉了。因为她也死掉了。大学毕业,她和那男生准备结婚,却突然开始不间断地头痛,去附近医院查了,没看出什么毛病,吃了要好些,却很快又疼起来,到省院去做了系统检测,发现了是肿瘤,而且是恶性。然后婚也没结成,那男生来照顾几次消失了。她开始跟父母艰难地四处求医,寻找最佳的治疗方案,直至她几年后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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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瘤会渐渐长大压迫视神经,对不对?她并不想转移话题,继续问。
是。太可怕了!他说,不光是眼睛,还有耳朵、思维,直到最后压迫呼吸系统。我去看过她,那时候她还能看清我,躺在病床上,因为化疗剃了个光头,脸和周身浮肿,我一下子没认出,当她对我说话时,我才确定是她。我们聊了很长时间,关于过去什么都提到了,最后她问我,如果中间没有我出轨,我们一直走下去,到了今天,你会娶我么?我热泪盈眶地说,当然。她笑了,笑得有些失真,仿佛回到我们高中最甜蜜的时候。
她听见他声音带出异样,是讲述与回忆让他动容,他说,我出了医院,脚一阵一阵发软迈不开步,蹲在街旁一棵银杏树下哇哇大哭。我觉得从没这么伤心过,那一刻我想跟她结婚,陪伴她走到最后。
后来呢?
后来我去跟她父母提了这事,她父母很感激,我们一起去告诉她,她断然拒绝,说你们为什么要可怜我?但从口气里能听出她很高兴,然后她拉住我的手贴在她脸颊上,用嘴咬住我一根指头,轻轻吮吸。
这是做什么?
是她表示亲密感谢的意思,高中时她常对我这样。
爱情呀,古怪地吮吸手指。龙秋静说,但一点都不好玩。不过你讲得这么真诚,我现在有点起鸡皮疙瘩啦。你陪她到最后,但你无法陪她去死。换成是我,你会做到什么程度。
我不知道。他说,我们还没真正开始。
他提议带她出去走走,手牵手漫步,她欣然同意。
我在特殊教育学校工作时,也常这样手拉手,他说,连成一排,我是学生们的火车头带他们前行,让他们安心。
听起来真不错。她感觉到他手上的薄茧,粗硬恰到好处,他握着她手力量也很均衡,不轻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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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尧通过了第一关。他高兴地给吴英发消息。
我会慢慢赢得她信任。他在微信简讯中写道,让这个拥有巨额遗产的孤独的豪富千斤获得安慰。
吴英回了一个笑脸,与ok的手势。
一个月前通过中介他们见了第一次面,双方达成协议。
之后,周末米尧去龙秋静住的别墅,和她呆一天,晚上有时也留宿,住在楼下的客房。
他会翻阅她的盲文书,厚厚的一本本牛皮纸,和她一起触摸那些拼音点字,读出一个个单词连成的句子。
两个人可以讨论一部小说很长时间。他也偶尔纠正她的一些语法错误。
一次开车出行,在海边的沙滩,他给她讲述秋天黄昏的海,配合着她听到的浪涛声,落日和霞光映照他们。
他用手机给她拍照,然后他们又靠在一起自拍。
每张照片,他详细地给她描绘,让她在自己的脑海里形成风景和自己美的轮廓。
我真想见到这一切!她激动地说,两只手抚摸他的面容,你的脸方方正正,一定长得不难看,鼻梁挺高,唇上的纹路光滑湿润……
她将一根食指塞进他嘴里,去碰他的舌,让他把舌头伸出,她说,我的舌头很短,你的却似乎足够长,能让我咬一下吗?
你这是求吻么?他哈哈一阵笑,接着把嘴巴贴上去,他们静静地亲吻,两只舌在她的口腔里打起招呼。
她突然咬了一口,有了一丝血腥味,他忙缩回嘴舌,但并没叫出声,只是责备了一句,你弄疼我了,真是淘气!
啊。抱歉。她笑,说,我想试试,你会不会冲我发火,看来你忍耐住了。
我不生气,但得批评你,这种恶作剧,是会伤到人的,他严肃地说,你应该相信我们能好好相处。
那就是心里很烦吧。我也理解了。她说,我下回不这样了。咱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她将嘴凑上前,他却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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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流程上来讲,和其他饼干无太大区别,唯一的是有一项专属材料,这与许多著名饮料或食物品牌的独家配方类似。
镶嵌在每枚饼干块上的两颗仿佛眼珠的玻璃软体,是龙秋静原创。吃的时候,可以直接咬破,里面的红色汁液会在口中与饼干融合,咀嚼出一种特别的美味;另一种方式,是将两颗珠子抠出,把双层的饼干拆开,捏破珠子将红色汁液注入饼干内层,再加以吻合,变成夹心式,这样吃起来口感与美味度更具均衡性。所以,重点是两颗珠子的做法,是这款饼干的精髓。
这灵感来自我对眼珠的追求,她说,真羡慕有眼珠的你们。
米尧看着龙秋静做饼干,同时听她解释,他忽然想起高中初恋,她爱吃草莓味的奥利奥,她们咀嚼时模样很相像。
我喜欢第二种吃法,她已经做好一块,递到他嘴前,说,啊,张嘴。
他用力咬了口,缓缓咀嚼细品,尤其那些混在其间的汁液,散发由淡渐浓的酸甜芬芳,且愈加爽口,吃完让人回味悠长,禁不住要再吃。
果然不一样!我以前没吃到过这种口感的饼干,他继续吃她递送来的第二块,太美妙了!
谢谢夸奖。她说,我很小就在琢磨这个饼干馅了,爸爸妈妈过世前,他们都吃到了,但口味没现在这么完备成熟。
真的不错!可以注册商标权,成为一款品牌零食。
我可不想让所有人尝到这饼干,我只给我认为值得分享的人吃,明白么?
我明白,最珍贵也是最不容易吃到的饼干,也是你独有的心意,我可以说得再肉麻些吗?哈哈,因为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饼干!
她开心地说,你如果真这么认为,也没啥毛病,它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好吃的饼干!
它对于我来说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饼干!他补充她的话。
她哈哈大笑,说,你这个让人讨厌的马屁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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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龙秋静睡着,窗外有月光流入照在她脸上,躺于一旁的吴英静静盯视,眼中渐渐有了泪花。
从小她们便在一起,她做为龙秋静最佳伙伴与助手出现,这是龙父的安排,而如今两个姑娘早已亲如姐妹。
龙父临终前握着吴英的手,请求她一定要照顾好秋静,说自己也把她从来都是当女儿看待,集团百分之十的股份将自动转入她名下。
她向他保证一辈子都会做秋静的光,做她最忠实的朋友。
可如今她心很痛,很挣扎,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是错还是对。
她要挽救还是放任,从内心来讲,她都不愿意,她想回到与吴英原来的状态。
吴英和米尧达成合作关系,他讨得秋静的欢心,获得信任,使她沉溺爱情中,然后吴英实际掌控龙盛集团,这和大部分董事常务们想要的结果一致,因为董事长至少应该是一个身体健康的人。
她把一切隐瞒起来,但不想做一个坏人,而行动上又不知不觉变得使她自己讨厌。
这是一个阴谋么?听到米尧这样直接的询问,她很烦,说,这不是重点,你收钱把事情办好,其他的别乱打听!
你最后是不是要我制造意外?他说,我可不会杀人呀!
我叫你少废话,你听不懂么?她气哼哼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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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手指在六点拼音盲点上触摸,读一篇童话书,里面有描述王子和公主做巧克力夹心饼干的细节,龙秋静将这一段用锥笔记在日记本中,能得到新的灵感——她 收集了很多这种内容,将来想写一部关于饼干的历史书。
触感体验到的和看到的,关键是形状,我很难把握。她对米尧说。在公园的长椅上,黄昏的鸟儿在树枝间鸣叫,这是他们第七次约会。
我可以帮你补充这一部分。他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在想螺旋形,能亲眼见到该多好!可惜,可惜……她禁不住又感慨,你是不是觉得我有时候会表现得很奇怪?
没有呢。你是可爱。他说,我理解你的想法,但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也正因为如此,我要更接近你!
是接近我的财产吧!她呵呵地笑,却没生气的意思。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无法。他说。
不过,我觉得无所谓了,我们应该好好地相处,像现在这样便很不错。珍惜此刻。
他拉起她,到人工湖边,上了一条游乐的踏板船,她踩动,两手被他的手保护着搭在方向盘上,哗哗的水声响起,她感觉到了移动,也嗅到他嘴里呼出的热气,带着温暖和甜意。
第一次,夜里,他躺在了她的房间床上,发生了应该发生的事。
她摸索着他睡去的面孔,真不错!她暗自咕哝,仿佛有了一个灵魂与肉体结合的优秀伴侣。
我会变得幸福么?和一个骗子结婚,她又犹疑地想,全是阴谋谎言,我居然没拆穿。我是怎么了?
龙秋静对吴英搞的小动作早已察觉,但没挑明翻脸,她在默默观察,随机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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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尧提出了去旅游的建议,本以为会遭到果断拒绝,没想龙秋静却爽快答应。在鱼岛的度假村,他们开始了一段快乐的同居生活。
我妈妈很早前就没了。某回吃过晚饭在海边聊天时,龙秋静对米尧说起父母的事,她是生我难产死的,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她表示自己是带着不幸降生,让人觉得不祥。爸爸对她却疼爱有加,她非常感激。
妈妈是因为她才离开,小时候她便有这种念头。
你爸妈是真爱啊。他说,可惜了。但你没错,这是命数,不是谁能改变和决定的。
我爸后来也相处了许多女人,可是没和任何一个结婚,他对她们找不到与我妈的那种情感默契。所以那些女人没有一个能真正走进我爸的内心。
你爸和你妈是真感情!
嗯。大家都这么说。
很难得。
嗯。我希望我们也能这样。
啊。你还是在怀疑我。
我在爱你。
那我得更努力啦!他心里不安,却一本正经地说,漂亮话不多讲,以后看我的行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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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秋静将钓来的鱼眼做为饼干的馅,开始继续改进饼干的口味。
米尧帮她清理那些鱼眼,要完整而不能丝毫破损地摘出,有一定难度,且她强调必须活取,所以看上去残忍度大大增加。
鱼儿被固定在一个特制的金属夹板间,无法挣扎,柳叶形手术刀握在他手里,起初是微微颤抖,后来一咬牙,也就割下去。
用上等的红茶将鱼眼进行泡制,然后用巧克力溶液包裹,送入微波炉,加热几分钟,变成一颗颗眼珠般的糖球,和做好的饼干进行吻合。
她提到以后会用很多动物的眼睛来实验各种新口味,以后他要成为她制造新饼干产品的助手。他听了心里一震。
他想抗议为什么总用眼做馅,但看到她空洞的双目,却又开不了口,这可能便是一种心理补偿吧!
现在他们睡在一起,房间亮着一盏迷你床头灯,微光洒在龙秋静熟睡的脸上,长长的刘海儿和两边的头发故意拨拉过来,遮住了空洞的眼和大半张脸,不经意看,会让人感到一阵阴冷恐怖。
米尧有想逃走的念头,他后悔收了吴英的钱,但不一会儿他又认为自己是在按合同办事,没做错,可是,他已经更了解她了,这该怎么办?倘若他离开,玩失踪,她会受不了吧?他叹了口气,从床上下来,走到外面阳台,点一支烟用力吸。
他琢磨起给她讲的那个故事,并非完全杜撰,只是在脑袋长了恶性肿瘤上撒了谎。
米尧大学时确实遭受了女友的背叛,气恨得咬牙切齿,后来的真实剧情是这样,毕业后步入社会,她和那个男生结婚,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有稳定的收入,在双方父母帮助下也买了房,两人看上去过得非常好,他们正准备要孩子时,她出现了头疼,症状逐渐加重,不得不到三甲医院做全面检查,确诊了脑瘤,但属于良性,要做一次开颅切除术。
他得知她患病消息,起初心里既激动又悲哀,末了,又听说并非不治之症,忽然又一阵怅然般的失望。
他原以为她会死,他将带着沉重的心情去看望,拉住她手,然后他与她默默哭泣,共同回忆曾经他们相爱的美丽时光,那将是一幅让他多么感动而亢奋的画面!
他回到房间,发现她没在床上,厨房有声响,他跟过去,黑暗中,她在案板上仔细分解一条死鱼。
他电筒光照上去,她手中的锋利短刀正在拆分割下的一颗鱼头。
我醒来,又有了灵感。她早察觉他在门口,说,刚才我梦见了一条金色鲤鱼,我挖出它双眼,它毫无挣扎,扁长的嘴一张一合,居然讲起话,宣称我还可以用它身体,请不要浪费。这打破了我原有的固有想法。
眼睛不是你所钟爱的么?
是。但为了推出更多的饼干口味,我是该扩大范围。你也帮我想想。
所有动物都可以考虑进去。他半开玩笑地说,话一出口,他即刻感到不妥,却听到她开心地点头表示他讲得很对,也切合了她正拓展开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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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连续下了十几场雪,海边结了冰,山和树披上银装,灰白色清晨散出的淡淡雾霭笼罩度假别墅。
吴英将特斯拉停在院中,透过车窗可以见到她一脸轻松,她已经成功上位,架空了龙秋静,成为龙胜的新主人。
她走进别墅大门,沿着金属楼梯上到二楼的卧室,敲开朋友的房间。
米尧站在面前,对她做个噤声手势,然后他们上到楼顶露台。
你现在就别想着离开了。吴英带着命令的口吻说,陪在秋静身边。她很需要你。至于我们的合同与你要的钱,这些都不是问题,因为你将得到更多。
你是要我帮你一直监视她吗?
我是要你好好爱她,长长久久,你现在对她不是也产生感情了么?
可是,我觉得很卑鄙!
你要想到这点,我们某种程度也是为她着想,她需要一个稳定环境,而不是抛头露面,她也没办法管理好公司。
不是这样的。米尧冷笑,说,看来你还没任何察觉。
什么?吴英疑惑地盯着他。
她叹口气,这时候传来了盲杖轻扫地面的响声。
龙秋静满面笑意,口里唤着两人名字。
米尧赶紧上去牵住她,说,天还早,很冷,我叫你多睡会儿呀!
我知道英来了,她说,所以怎么也睡不着了。
吴英走上前和朋友拥抱,但目光却仍看向米尧。
他在手机上迅速打出一行字,屏幕对着吴英,写的是,她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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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偷偷讲什么?龙秋静左手拉着米尧,右手牵着吴英说,别背着我。
她话里有话,让两个人尴尬与不安。吴英身体微颤,内心波澜起伏。
英,公司还好么?你的手怎么在抖,出什么事了吗?
没。吴英定定神,瞧着一脸若无其事的秋静,说,是一个月不见你想念所以激动。公司很好;今儿我可以和你玩一整天!
太好了!咱们先去吃早饭,龙秋静将他俩手抓得更紧,说,英,你尝尝我最新的饼干,绝不会让你失望!
吃着鱼眼派饼干,喝着加热的鲜橙汁,秋静同她不停说笑,吴英心里涌起一阵惭愧之情。她原本要把“坏人”坚持做下去,现在却感到荒唐。
她想,我用尽心机,或许全是多余,原本秋静便是要将龙胜交给我掌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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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滑了冰,堆了雪人,将雪人的双目空洞不加眼珠,几根手指轮流插进去游戏,又在雪人面前合影。
这个雪人是我的影子,我要单独和它照一张。龙秋静说,它也看不见。
秋静,我们是想拿它让你欢喜。吴英说,并不是让你联想到不开心的事。
我说它和我一样,并非不开心啊!看不到没什么,习惯就好,我心里是亮堂的。龙秋静说。
那是我表达错了。吴英赶忙道歉。
龙秋静摇摇头,说,你可能是出于一种对我关心的本能。
对。米尧说,我们理解上大约跟不上你的节奏,所以秋静你要时时带着我们。
你俩别讨好我,看不到和看得到有代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她摘下墨镜,露出空洞的双眸,笑嘻嘻地说,我不需要同情,我只希望你们认真地爱我。
米尧与吴英交换了一个眼神,心虚得只能顺着龙秋静的话语迎合。他们感觉盲女正在向他们问罪。
有一刹那吴英想坦诚相见,跪在秋静脚边痛哭换取原谅,这念头却转瞬即逝,代之而起的是再也不见面,要将朋友长期软禁遥控。
下午吴英借口公司有急事离开,在回去的路上,发了条信息给米尧,确定了他们新的合作关系,龙秋静将长期被监视居住于度假村别墅里,无特殊理由和自己的命令不得转移住址。
她发完这条消息,心里有如释重负之感,但双眼却涌出泪水,很分裂,她想笑又想哭,她得到了苦苦追求的龙胜,而失去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虽然她一直扮演着龙秋静侍女的角色,但关系同亲姊妹无异。她却不满足,她要得到全部。
吴英眼前越来越模糊,犹如黄昏慢慢沉入黑夜,她把特斯拉靠路边停下。她惊恐地检查着自己的眼睛,仿佛是噩梦,她视力逐渐退化,最后看不见了。
与此同时,在客厅陪龙秋静看电视剧的米尧也发生了相同的状况,大屏幕突然变得越来越暗淡,他给盲女做讲解的嘴张大渐渐无声。
他听见旁边龙秋静哀哀地叹口气,缓缓说,我一直在给你们机会呀,可是,为什么不珍惜?世界上最好吃的饼干你们吃了,你们还是不满足,所以饼干也会愤怒!
你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半晌,他颤声问。
我的新配方,也有对坏人的惩罚的材料,你们不知道吧,我一直在研究,但并不想让你们吃到,然而,你们又是怎么对我的?她冷冷地说。
那全是吴英的计划安排!
但你做了可耻的帮凶。
我,啊,是想着要退出的,我爱你,秋静,你不该这么残忍地对我!
和我一样不好吗?我们如今可以更平等的永远在一起,放心,吴英要给你的钱我会一分不少地补给你。
不。我知道错了!现在我要去医院!他拨打手机的应急号码,却怎么也找不到。
我可以用盲文手机给你打,可没用的,不信你可以试试。她尚未把话说完,他便一阵惨叫,他两眼流出红色汁液,眼珠正在迅速融化......
我原谅你,以后跟我一起做世界上最好吃的饼干吧!她兴奋地说,以后会有更多的新口味出来,但不再有坏人可以吃到的这一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