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春桥长篇小说《食色记》连载(25)

穆春桥长篇小说《食色记》,是作者呕心沥血十年创作的近百万字的长篇世间红尘游记,是一部散文体,也是一部游记体。先后在简书、头条、知乎连载。

《食色记》有声作品,由这有声工作室制作,主播团队阵容强大,正在喜马拉雅热播!


几位同学得知我诗歌获全国大奖,嚷嚷着要我请客。我诉苦道:“庐山一趟,卯吃寅粮,现正处三年自然灾害期,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等过些日子手头宽裕,一定请诸位兄弟海吃胡吃一顿。”

去庐山前,我打了张借条,找张书记签字从财务借了200元,说好回来,每月从工资里扣。

庐山归来,第一件要紧事,要感谢一下张书记,请他喝两杯。张书记贪杯,每日里头要喝二两。单位在郊区,离市区远,职工上班饭时都在食堂吃。张书记独来独往,不在食堂大厅里就餐,往往打了饭回办公室吃。我与他好,常从食堂打点好菜去他办公室,和他闩起门来,偷偷咪上两口。

周末,我早有准备,早班前买了张书记喜欢的地产桃林酒、桃林烧鸡,装包里带去单位。

张书记一见我,笑容满面道:“我早上没吃饭,就等你请我。”

“张书记,您知道我要请您喝酒呀?”

“你当我做那天盘、地盘、人盘和八诈盘都摆设呀,早预测到!”张书记吸了吸鼻子道,“你包里装的桃林烧鸡,的一年生东海桃林小公鸡,屠宰到成品须六小时内完成,要求极严格,那所用卤汁秘不对外,由天然砂仁、豆蔻、白芷等二十余种植物香料熬制而成。烧鸡所熏制那味道,我一下就能闻出来。”张书记话毕,狡黠小眼睛在蓝色咔叽布列宁帽下,使劲对我眨了眨。

我道:“还是老书记厉害,能说出桃林烧鸡的底。”张书记对地产美食确有研究,花果山风鹅、文思豆腐、汪氏滴醋、花果山炖驴肉都能说出个道道来。

张书记道:“可惜中午只能湿湿嘴唇子,不过瘾,还是下晚班,我们找家小酒馆好好畅饮两杯,毕竟好多天不见你了。”

张书记是个厚道人,热心肠。他一天到晚都穿一身蓝,上身卡其布中山装,下身蓝棉布裤子,脚上蓝布鞋。硬要找其身上变化,无非,冬天列宁帽由蓝色咔叽布换成灰呢子料,脚上蓝布鞋换成黑皮凉鞋。不过其爱在凉鞋里套上一双薄薄尼龙蓝袜子,看起来要多土就有多土!

我在民主街地摊上淘到一本线装旧书--《奇门遁甲术》,被他这见了后,爱不释手,借了去看。说是借,可一直没有还的意思。张书记看了这书,迷上奇门遁甲术,天天不研究马列主义了,研究起阴阳五行、易经八卦、四柱八字。

那一段时间,我闲暇去他办公室,他老插着门,拿着那本《奇门遁甲术》,背着人嘴里念叨“甲乙东方木  南火是丙丁”“一十八局为精艺  先须掌中排九宫”等口诀。

我见老书记迷上这个,道:“什么时候介绍你认识一个奇人,叫刘白眼,是我忘年交,没事时爱读些《周易》、《梅花易娄》、《皇帝内经》、《秘书十种》、《养生主》、《达生》等秘笈,通晓古文、易八卦及古代星相历法,而且写得一手好蝇头小楷,是个隐世埋名高人,特别精通‘奇门遁甲术’。”

  “有人可以请教,这倒是好。”

“可也怕你们不合拍。”

“为何这样说?”

“他最近迷上了荷兰人写的一部奇书叫《秘戏图考》,手一摸就知道是盗版书,印刷得极粗鄙,里面录得几首性诗春词、淫词艳赋让他欢喜不已,《玉连环》《两情欢》《挥春令》《诉哀情》《法曲献仙音》、《鹊踏枝》什么的。”

张书记素爱诗词歌赋,听了好奇道:“你说说这性诗春词、淫词艳赋怎么写的?”

“太多,我只记得一两首。有一首词叫《一剪梅》,这样写---


芙蓉庭院晚风凉。好乘余兴,别逞风光,斜插花枝瓶口滑,轻挑莲足橹苇长。

  颠鸾倒凤不寻常。一种风情,两处多忙,个中谁更着殷勤?不是情郎,却是情娘。”


“虽然品调不高,但读起来也极其靡丽。”

“还有一首《浪淘沙》词,写的比较露骨--


轻解薄罗裳,共试兰沟,双双戏水学鸳鸯。水底辘轳水不断,浪暖桃香。

  春兴太颠狂,不顾残妆,红莲双瓣映波光。最是消魂时候也,露湿花房。”


张书记抿了一口小酒,感慨道:“这些淫诗春词情性之极、至道之际,勾勒出画苑春宵来。你什么时候把这奇书借来我看看,看个希奇,看个西洋景。”

我道:“只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很难约,要看巧不巧的!再说,我也不想借给你看,你天天研究马列主义的人,这身份看这种书也不合适。”

“错也,我拿来看,就是为了批判。”

张书记背着人研究奇门遁甲术,若让单位人知道了,会传闲话的。前些日子,他专门跑了趟机修车间,从废脚料里找来几块铝板,拿到办公室动起尺子、圆规、刻刀等工具,做起天盘、地盘、人盘和八诈盘。他做这八卦罗盘的确下了功夫,铝板上剔刻着,很是费时费事,字体标红描黑,分别标了五行、方位、星座、属相及命门,拿在心里,端的是光彩夺目。

没人时候,张书记常常拿出来拨弄演练一番。我见到爱不释手,他怕我占为己有,早自在我的“啧啧”称赞声中收回罗盘,再不让染指。尽管张书记吹得神乎其神,说可占卜、能预知,避小人、知成败等等,我终究半信半疑,还不忘揶揄他:“没被西风压倒,倒被封建迷信压倒。”

一日,家里养的一只纯白色波斯猫走失,小妹雨璇急得直掉眼泪。我抱着死马当活马医心态,找张书记,让开一卦。张书记拿出盘子拨弄一番,捻了手诀、心诀,排了时干、日干、玄武的,嘴里念念有词,得了局后,道:“猫在东北方向,方圆一公里内。”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和两个妹妹过去满大街小巷找,没见猫影子,倒遇见很多野猫撒野叫春。回来特意找张书记算账,拿他好好说笑了一番。

晚上,在单位旁一家小饭店坐下。张书记牙口不好,我给他点了几道细软菜肴,有鱼有豆腐的。三杯酒下肚,张书记原本枯枣色的脸开始泛红。张书记真情流露道:“我早就预料到你这次诗歌能得全国大奖,我看人不会看走眼的。潜龙在渊,不会久困池内。你呀,小伙子,君子该待时而动,就对了!”

这次参赛诗稿《娓娓道来》,我请张书记帮忙誊抄。他少小上过私塾,写得一手好字,横平竖直的。

“不是老书记帮我誊抄的清清楚楚,我也得不到这个诗歌奖。”我抄起面前小酒盅,把杯中酒直接倒进小酒壶,拎着壶站起身来,恭敬道:“来,张书记,特别感谢一下,小杯倒大杯,我敬你,喝个大杯。”

张书记起身,笑道:“你这小子,‘拎壶冲’呀,今天看来要故意出我这老头洋相。”

张书记酒酣耳热之际,好汉也提当年勇,道:“想当年,让我负责在这大浦荒郊野外建这农药厂,那年1979年,我副团复员刚到地方,还是军人脾气,带领工人吃住在厂房里半年没回家,从机器运输,到吊装、试车、运行、出农药,亲眼看着离心机、电动机、水泵、配电柜是如何一一安装上去的。说句掏心窝子话,我对单位每一根螺丝都很有感情。”

张书记说话动了感情,眼睛湿润了。厂子运营不到三年,搞改制,实行厂长负责制,上面化工局要求对社会竞聘厂长,张书记从厂长位置退下来做书记。

厂长负责制后,党建工作不被重视,书记被边缘化。大家都知道,书记是个养老赋闲的职位。张书记每日看报、喝茶、打棋谱、写韵律诗,乐得清闲。世态炎凉,在小人眼里,张书记是稻草人,摆设而已,见他也不太尊重,有一些人甚至渐渐露出不屑神情来。

我尊重张书记仁义之人,待人处世温良恭俭让,得闲爱揣包好烟去他办公室,陪他聊聊天。张书记常在我面前自嘲道:“偷得半日闲,愈知劳者艰。”我知他脸上的快乐只是掩饰。对于有事业心之人来说,拿工资不干活是一种耻辱!张书记器重我,有智力竞赛、演讲比赛什么的,会派我代表单位去,给我锻炼机会。我和张书记爱好契合情趣接近,爱诗、棋、酒,或小酌一杯,或以诗酬和,或隔河摆枰,天天厮混,遂成莫逆之交。

我端杯将张书记一军,道:“佛教讲究参话头,我说个话头你参参。”

张书记道:“你这小子,大大狡猾的,你想怎么作弄我这老头,快快说来!”

我板住脸,一本正经道:“老书记,你抓劳动纪律,我们常上班期间关起门来下棋、抽烟、喝酒,都违反厂规,你如何解释?”

张书记小虾皮眼在瓶底厚高度近视镜片后眨了眨,狡诘一笑,并不言。

“老书记,你倒是说呀。”

张书记看着我,倒打一钉耙,自嘲道:“呀,人啊,智如目也,能见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见其睫!”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